“你来了。”陆砚辞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了然,“是为了殷离声。”
傅云疏在他身后停下,夜风扬起他霜白的发丝,他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如何才能救他?”
陆砚辞没有立刻回答傅云疏的问题,反而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怀微仙尊,你身上的天道封印已经解除了大半,不是吗?”
傅云疏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是又如何?”傅云疏语气不变。殷离声斩杀少虞之时,因为天道法则的原因,他的修为到达了那个境界,傅云疏身上的封印自然也无了。
陆砚辞笑了,那笑容意味深长:“你本不属于此界,如今枷锁已被除去,为何不回去?”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诱惑,“那里没有这些纷争,没有这些让你痛不欲生的离别与伤痛,你可以摆脱‘傅云疏’这个身份带来的所有责任与桎梏,重新开始。”
陆砚辞走近一步,目光灼灼:“你穿越而来,历经九十九世轮回之苦,不就是为了回去吗?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助你彻底斩断与此界的最后联系,送你回家。”
回家。
一个多么遥远而陌生的词。
傅云疏沉默了,夜风吹过观星台,带来远山的凉意与草木的气息。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前世那个科技发达、秩序井然却冰冷乏味的世界,没有灵力,没有清远宗,也没有……殷离声。
只有日复一日的琐碎与孤独。
然后,更多的画面涌上心头。
是听雪峰上殷离声二十年如一日的等待,是初见时那个灰扑扑却眼神倔强的小乞丐,是被自己亲手养大,看着他一点点褪去青涩,变得挺拔优秀,眼神却始终清澈赤诚,专注地只映着自己的爱人。
是桃树下笨拙的告白与炙热的亲吻,是祠堂前郑重其事的介绍与承诺,是分别时那双湿漉漉的、盛满不舍的狗狗眼。
回去?
回到那个没有殷离声和清远宗众人的世界?那和将他灵魂硬生生剜去有什么区别?
傅云疏轮回九十九世,孤独了九十九世,才终于在这一 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束光,找到了想要紧紧握在手中的人。
现在,让他放弃这束光,回到原来的冰冷与孤独中去?绝无可能!
傅云疏缓缓抬起眼,看向陆砚辞。那双总是显得清冷疏离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不容动摇的火焰。
“这里,”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就是我的家。”
“清远宗在哪里,殷离声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我永远不会走。”
陆砚辞定定地看着他,看了许久。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惋惜、了然与一丝敬佩的神情。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那么,回到最初的问题。”陆砚辞的神色重新变得肃穆,“如何救殷离声。”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宁峰主诊断得没错,殷离声的问题不在肉身,而在神魂。”
“以身饲剑,引动天道法则斩杀妖皇少虞,这本就是一项近乎同归于尽的禁忌之术,池度真人当年留下此术也没觉得这人能活下来。”
“此术一旦发动,施术者的灵魂本源,便会作为燃料在引动和承受法则之力的过程中被不可逆地燃烧。”
陆砚辞看向傅云疏,目光沉重:“他的灵魂,为了斩杀少虞,已经……快要燃尽了。”
“就像一盏油灯,灯油即将烧干,灯芯也已焦枯。你强行往灯盏里注入了新的、强大的灯油,甚至用秘法护住了那一点微弱的火苗不熄。但想让这盏灯重新明亮起来,缺的不是油,而是那根已经焦枯的、独特的‘灯芯’。”
傅云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所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我要如何找回他的‘灯芯’?”
“其实,如果他身上还有天道气运,也就是男主光环,那这事就很好办了,气运之子哪怕到鬼门关了也死不了,可惜他的气运没了。”
“然而,这个世界不只有男主,还有一个女主,”陆砚辞看向门的方向,“段姑娘,进来吧。”
陆砚辞话音落下,观星台侧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纤细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是段璇。
比起一年多前楚瑜刚死时的崩溃与绝望,如今的她似乎沉静了许多,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哀伤与疲惫。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未施粉黛,眼圈还有些微红,显然来之前哭过。
她走到陆砚辞身边,对着傅云疏深深行了一礼,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怀微仙尊。”
傅云疏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对于段璇他并无恶感,但也谈不上亲近。楚瑜的事虽是妖族阴谋,却也是她咎由自取。
“段姑娘。”傅云疏微微颔首。
段璇直起身,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傅云疏,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陆阁主都跟我说了,关于殷师兄还有气运之事。”
她顿了顿,眼眶又有些泛红,声音却更加清晰:“师姐她做了很多错事,害死了很多人,也骗了我。我知道她死有余辜,但……但她毕竟是我叫了那么多年的师姐,是我最亲的人之一。她欠下的债,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偿还。”
她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看到了那个总是温柔笑着、将她护在身后的身影,泪水无声滑落。
“我没办法替她赎清所有的罪孽,但殷师兄他是为了救人,为了斩杀妖皇才变成这样的,他本不该承受这些,”段璇擦去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陆阁主说,我的身上有‘女主’气运,这气运如果可以救殷师兄,我愿意把它给他。”
她看向傅云疏,目光澄澈而决绝:“就当是我为师姐做最后一件事,也是我唯一能做的补偿,请仙尊成全。”
傅云疏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柔弱的女孩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放弃自身的气运意味着未来修行之路可能变得坎坷,机缘减少,甚至可能遭遇更多意外与危险。这并非易事。
“段姑娘,你可想清楚了?”傅云疏沉声问道,“气运转移非同小可,对你自身影响极大。”
“我想清楚了,”段璇毫不犹豫地点头,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浅笑,“这气运本就不是我在乎的,若能用它换回一个本该拥有光明未来的人,总好过让它白白留在我身上。”
傅云疏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坚定的少女,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敬佩,也有一丝不忍,但他知道这或许是唤醒殷离声的唯一希望。
“多谢段姑娘。”傅云疏对着段璇,郑重地躬身一礼。这一礼,是为殷离声。
段璇连忙侧身避开,连连摆手:“仙尊折煞我了,这……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三日后,听雪峰。
夜色如墨,月华如水银泻地,将整个听雪峰笼罩在一片清辉之中。漫天星辰璀璨,仿佛触手可及。
峰顶桃树下已被清理出一片空旷之地。地面上绘制着一个极其复杂的银色法阵,符文流转,与天上星辰隐隐呼应,法阵中心放置着两个蒲团。
殷离声被傅云疏小心翼翼地抱来安置在其中一个蒲团上。他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但经过几日宁雪汐的精心调养和傅云疏不断以灵力温养,肉身状态稳定了许多。
段璇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神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