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鲜美的切肉囫囵吞咽下喉的同时,尾鳍一张,以尖刃似的侧面自触须末端,一路割向根端!
“——!”克苏鲁吃痛抬须,大片绿色的血雾霎时污染了大半视野。
然而在克苏鲁下方,无数白骨却如同闻到腥味的鬣狗倏然顺着祂庞大的身躯一路爬上,发了疯似的拼命钻入祂被割开的血口!
“▅▃█▂——”人类无法理解,甚至无法以罗马音标注的语言从克苏鲁口中倾泻而出。
欧德浑然只做没听见——反正听见了他也听不懂,用尖锐的虎牙叼住第二块比蒙肉的同时,再度向克苏鲁的第二根触须发动攻击!
绿雾喷洒上脸,欧德吞咽切肉时没忍住,顺口嗦了口汤,鲜得他舌头差点掉了。
‘别别别,怪变态的。’他赶紧闭上嘴巴,战战兢兢去割下一条触须,攻击间严肃地皱眉在心里批判自己,‘在怪物面前装享受那是为了施压,放狠话归放狠话,真享受上了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欧德严厉地板起脸,原本都想好的狠话也憋回了肚子里。
最后一击将被白骨蜈蚣似的占据了血肉、无法攻击的克苏鲁当胸剖开时,大量甘醇的血涌过欧德的脸侧,他眼睛眨也没眨,只将那截伤口剖得更深,放任那些白骨再次爬入其中。
‘欧德……’克苏鲁的声音在海水中荡开,这一回褪去了愤怒,竟显得有些示弱的意思。
祂也没法不示弱,事实上祂已经坚持得够久了。当一根白骨撕裂祂的梦境,探入其中时,祂的一切愤怒就都已经失去了底气——身为梦境之神,却连自己的梦境都被敌人的梦境撕裂侵入了,还期待什么胜利呢?
如果早几百年,哪怕是早一个月,祂都会在意识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的时候立即示弱逃跑,对于祂们这类生物而言,尊严远没有生命重要。
然而那颗原本不该属于怪物的心脏在这时候搏动起来,让祂不愿开口,不想恳求敌人的高抬贵手——更何况,欧德有可能放过祂吗?
不可能的。
那与其在低声下气中死去,不如厮杀到死亡降临的那一刻。
是的,厮杀到死亡降临的那一刻。
厮杀,不要低头,直到死亡降临……不,不。祂做不到!
祂能看见死亡就在道路的尽头等待着祂,祂要怎么坦然地走上这条路呢?!
祂要活着,祂想活着,祂想!
‘咚。’
心脏鼓噪的声音在这一秒尤其地清晰。
祂听见祂的梦境彻底崩坍的声音,海水瀑布般从尸骨间向下渗落。滂沱之声中,祂听见哀嚎自四野向祂刮来,直到被尸海中那道峻瘦高挑的身影抬手挥散。
所有的梦都像泡影一样破裂了,他们向下坠入现世的南太平洋里。
“嗵……”
冰冷的海水拍上面颊,祂几乎想也不想便掉头就游。脑海中、鼓噪的心脏中只有唯一一个念头:
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要活着!!
与此同时,恢复崭新的游轮甲板上。刚爬上船的欧德三两下蹬上裤子:“你那个契文怎么用?怎么用,浮士德??”
【什么?你用那个做什么!那本来就是应急用的,现在的你完全可以直接跳下去接着追击,收个尾就行了。你爬上船干什么?这一艘皇家游轮你知道多少英镑——】
“我不能再吃克苏鲁的肉了。”欧德打断,“你不清楚,这种奇怪的感受,就像再吃一口就会有别的东西从心脏里面爬出来——这不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
【……船首甲板,有个格格不入的船舵,看见了?操作它。整艘游轮被我和伊娃改造成一枚反潜导弹了,你知道怎么瞄准。】
欧德大步奔向船首:“克苏鲁呢?祂潜进海下了,我需要祂的定……”
欧德急促的声音渐渐停住。
海域周围,原本游弋着的支援舰船也看到这样巍峨、也叫人无法理解的一幕。
波涛翻涌的海面中央,海水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升起的东西顶起,紧跟着,一根形状怪异的绿色岩石展露出头脚,再然后是因主人的遗弃,仅剩断壁残垣的拉莱耶。
水声轰隆作响,大量海水如同瀑布般从升起的建筑上倾斜而下,人们震撼而错愕地看着本该急于逃命的拉莱耶之主重新盘踞在自己的领地上,黏稠的绿色血液泼溅在每一块岩石、每一座建筑上。
“祂想做什么?!”支援舰船里,有人警惕地提醒,“小心!克苏鲁一定掌握着我们所不了解的秘法,那么大量的出血,也许是秘法仪式要支付代价!”
“申请火力打击——”
“再等等呢?”一袭白袍的钟老摇着折扇,眯起眼睛看向海面中央的拉莱耶,“如果祂这会儿的性子真像欧德……”
没有秘术的读数波动,克苏鲁本就是以蛮力著称的旧日支配者。
甲板上,欧德困惑地隔着海看向盘踞在拉莱耶上的神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他不畏惧死亡吗?难道他不曾想逃离战场吗?
只是每一次逃离,他总会选择再回头而已。
“……”欧德忽地无声叹了口气,伸手探进自己的梦境中扒拉了一阵,费力地拎出那顶虽然出自比蒙之手,但在通感之下,也算是克苏鲁亲自打造、亲自为他加冕的沉重荆冠,声音很低地对克苏鲁说,“就当是为一切收尾吧。这东西以后也不可能再戴了。”
巨轮随着船舵被抓稳转动,坚硬的船体破开风浪,然而风浪却没有声响。
好像空中有千万的灵魂正默然地注视这一幕,思考自己的来时路,思考自己最初踏上人生的旅途时,是否有预想过今天这样的结局。
游轮的尖端撞上拉莱耶的石柱,金色的契文在船体上一闪而过,那些坚韧的石料便如同豆腐一样被轻易地分割开了。
当刻满契文的尖端撞入克苏鲁的身躯时,欧德凝视那双在最后一刻终究是变得和他更像的绿眼睛,轻声说:“晚安。再也不见。”
拉莱耶彻底崩散了,和克苏鲁的身躯一起。契文的作用下,那些残躯仅仅变成了枯槁的灰烬,眨眼消散在空中。
【……好吧?】浮士德迟疑的声音从耳麦里传出来,【游轮没炸,替大英政府省了一笔不是很需要省的钱。人质也没死……皆大欢喜!好了好了,赶紧让人质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下班收工了啊!】
耳麦那头顿时传出一阵松气和风浪平歇后的笑谈声。
浮士德切了个单人频道调侃欧德:【虽然我是说工作时间别谈情说爱,但你这次是真跟公爵大人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挨上,我都有点心怀愧疚了。给你放个假,你去陪陪人——】
“你知道,整件事情中还有一个问题我还在思考。”欧德在海风中摘下扎人又沉重的荆冠。
他想起卡文迪许在浴室里说的那段话:
‘你想要什么?’
‘的确有一件事,或许是你想知道的。——之前船长死的时候,我听见了一阵钢琴声。’
为什么卡文迪许什么都不提,专门提这件事?
为什么说这件事,是他想要知道的?
欧德心中生出一种隐晦的猜测,他直接往船舱下层跑:“浮士德。你说没在船上找到杰克的尸体,甚至连随便谁的尸体都没找到,有没有可能——那是因为他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