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把他丢进监牢,空缺出来的密防处处长职位,交给伊娃她家那位——”
“你……你是故意的……”地上血流如注的巴尔抽搐着身体,使劲仰起头,咬着牙说,“你等这天……很久了吧?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能这么轻易……这么轻易在你的电话里……安装窃听器,你门口的守卫……在我闯进来的时候,拦都没拦……”
“是啊。”浮士德居高临下地注视地上的细作,“还得感谢你自揭把柄,从今天往后,GORCC的地上伪装机构,用的也都是我的人了。”
没人再理睬叫骂不已的巴尔,没人喜欢自己在前线搏命的时候,背后还有群文官龟缩在安全地带,对他们指手画脚,千方百计地拖后腿。
两个守卫上前来将巴尔拖下去,剩余人则挨个走进浮士德的办公室,地面上的珍宝被一双双皮军靴踩得骨碌乱滚,然而没人在意。
浮士德“嚓”地划亮火柴,点燃叼进嘴里的雪茄,轻呼出气时,辛辣古怪的烟雾眨眼笼罩了整个房间,下一瞬,办公室内骤变空荡。
与此同时,密林边缘。
欧德在卡文迪许的搀扶下,略有些踉跄地迈出捕梦小镇的边界,一脚踏入1980年5月在风雨中绿得浓郁的田野。
“你在发抖,为什么?”卡文迪许的手有力而沉稳地扶着他,虽然眼睛依旧没有焦距,但他似乎从没有错过欧德身上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
欧德撑着膝盖,慢慢靠自己直起身,面对暴雨中摇曳的绿野:“……24号那晚。杀死第一只深潜者的那晚。”
“我向自己发誓,我会将老疯子的孙女救出来,我会让小镇免于火灾……”
他做到了。
他没有死。萝拉没有,祭品也没有。死神没能从他手中再抢走任何一条生命。
欧德的眼睛发烫,几乎产生一种落泪的冲动,但即便冰冷的雨水能代他冲刷掉软弱的证据,他依旧克制住了这股冲动。
他抬手抹了一下满是雨水的脸,扫视向浮士德可能赶来的方向:“——等等,那是谁?!”
“?”卡文迪许将注意力从欧德身上挪开时已经迟了一步,“什么谁?”
“一个胖子——不,一个体格很健壮的男人!”所有的感慨瞬间褪去,欧德惊疑交织地往人影消失的地方追赶了几步,差点没倒栽葱栽进田野里。
被卡文迪许扶住的时候,他还盯着人影消失的方向快速地复述,借此加深脑海中那一瞥留下的印象:“他带着一顶鸭舌帽——就蹲在那,一直在看这边,看着捕梦小镇的方向——但我和他对上视线的时候,他突然就不见了!你懂我的意思吗?就像突然消失在空气里!”
卡文迪许扶着他,淡淡地说:“你确定不是幻觉?”
“当然不——”欧德恼火地回头,瞪视向卡文迪许时忽然反应过来:
监视捕梦小镇的动静,不正是“科隆尊”这个信奉犹格索托斯的教会在镇子上做的事吗?
那些脖子上挂着摄像机,出现在密林、田野、学校后山的肥皂公司员工,他们监视小镇的目的是什么?海滩一战后围聚过来的人群中,可没有他们。
他们去哪了?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吗?
原本因重返1980而舒缓下来的心跳又逐渐加快,卡文迪许抓着他手臂的手掌那么冰冷,那么紧而有力,仿佛巨蟒正将粗壮的身躯绞缠在他身上,令他在夏末的田野里感到一股寒凉。
是了——他虽然已经回到了1980,但捕梦小镇中还有太多秘密没有答案。
有关科隆尊教会的、钟塔上那些被新漆覆盖的刻字的、唯一一具没死在密林,而是死在学校地下室内的沙尘之子尸体的……
欧德在斜雨中抿紧了色泽浅淡的唇,无声起伏胸腔,深呼吸了一口气,旋即将所有情绪收敛起来:“也许吧,可能是跟深潜者打多了,才会出现这种幻觉——在田野里看见一个长得跟大白鲨似的男人?呵。我是得多看点儿漂亮东西洗洗眼睛了……啊!瓦什隆先生。”
朦胧的雨幕中,二十来道身影忽然闪现在草叶飘荡的田野中。
为首的浮士德穿了一身黑风衣,手揣在口袋里,没有打伞,唇间的雪茄在雨水中依旧猩红地明灭着:“听声音,你应该就是那个绑匪了。嗯,长得倒是不错……人质呢?”
哪怕浮士德的语气和友善不搭边,哪怕跟浮士德的第一次见面极不愉快,但欧德依旧在这一刻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他迫切地想甩开手臂上缠绕的毒蛇,冲到用尸海中无数具为他而死的尸体证明自己绝对可信的浮士德的身边去。
但他不能。眼下绝对不是制造对立的好时候。
而且,他的尊严不允许他这么做。
因此,迎着扑面的冷雨,欧德只是无比自然地拿开卡文迪许搀扶他的手,凭自己站直身体,又在卡文迪许有些讶异地回首注视中慢慢将自己的手指挤进卡文迪许的指缝中,就像两条明知彼此心怀不轨,却又极尽缠绵的蛇。
欧德没有让浮士德久等,现在重要的是亟待救援的萝拉:“没有什么人质,我只是怕说得太无辜你觉得我在扯谎,不派人来——被污染的人就在镇子里,除了一个脖子上长触须的小姑娘,还有一波因为直面大衮还在发疯的祭品。”
“……?”浮士德的眼底流露出明显的疑惑,但他仍旧果决利落地做了个“保持警惕,接回人质”的手势,自己则杵在原地没动,咬着烟跟欧德搭话,“你知道你说的这些话有多可疑吧?一个边郊小镇,又是星之彩,又是大衮,居然还能有活人?”
浮士德很没正形地将烟咬得上下动了动,懒洋洋地用下巴点了点卡文迪许:“而且,你知道你身边杵着的这是谁吗?如果你折腾这一通,是想干出一番大事业,那我建议你尽快把你旁边这个烫手山芋给甩了,随便换个别的冤大头——”
浮士德忽然顿住了,回头看向田垄的方向:“看看,看看。烫手山芋的保姆们来了。”
田野尽头,三辆老式的戴姆勒DE27像从时间深处收敛着爪垫走出的黑豹,无声地滑到路边。
欧德的瞳孔微微一缩,就见为首车辆的驾驶座上走下一位撑起伞的老管家。考究的燕尾服和抖开伞的优雅动作,都证明他一定来自某个和温莎城堡联系深厚的家族。
“公爵大人,”老管家举着伞一路走到众人身边,在一个礼貌又略显疏远的社交距离停住,“女王陛下听闻您失踪数日,非常忧心。特意叮嘱我们找到您后,邀请您进宫一叙。”
“……”欧德僵住片刻,一寸寸地转过头,头脑中有片段的空白,“公爵,大人?女王……”
上一次去GORCC,浮士德还调侃过“总不可能女王也是邪教徒吧”,这会儿他是真不敢想了。
“不至于。”卡文迪许显然很清楚欧德在僵硬什么,当着老管家的面又往欧德靠近了一步,微微低下头,收紧交缠的手指,语气略带安抚——欧德因此被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卡文迪许实在和安抚这个词藻不适配,“只是日常的闲谈,我可以不去。我们还有一个约定没履行,还记得吗?”
“……??”老管家的神情在看见卡文迪许主动靠近欧德,还又是拉手、又是头抵头后,眼见得逐渐崩塌了,有那么一两秒甚至露出一点不符合礼仪标准的空白表情,“公、公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