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士德留下独自面对比蒙,毫无疑问将支付巨大的代价。
而他只要主动踏入比蒙的水雾,即便浮士德和伊娃到最后赶不及制造出足够钓“鱼”的道具,没有被伊斯之伟大种族占据身躯的伊娃必然会为了救他交出克希拉的线索……
他不可能输。
而现在。
欧德好整以暇地舒展了一下华美的鱼尾,度假似的微微向后,用手肘撑着沙滩,一边晾晒着红宝石似的鱼尾,一边淡定地看向电光逐渐褪去后,从海水中渐渐露出冰山一角的庞然巨物,随意拍了拍身边的沙滩:
“气也发过了。我们现在能坐下谈谈了吗?”
海水因克拉辛的登陆冲上沙堤,雪浪推搡着人鱼的苍白与郁红交融的身躯。
克拉辛的视线向下垂落,看见对方仅有浅浅肌肉轮廓的身躯以一种全然放松的姿态舒展着,化出鱼尾后弧度更流畅的臀胯衬得人鱼的腰线尤为瘦韧。
祂的眼前几乎还能浮现起对方骤然跃出水面时,腰胯拧身回看的模样,那一小寸苍白的腰看起来如此单薄,好像稍稍使劲,就会轻易摧折。可它又那么韧,似乎不论承受怎样的重压,仍旧能在弯折后迅速摆身,用鱼尾讥诮地甩上敌人的面颊。
欧德感到面前看不到边际的巨物向他垂下了头颅,将他笼罩在遮蔽天日的阴影下。带着些许电流感的声音包含着不加掩饰的讥讽:“你我都很清楚,彼此的心里包藏着杀心。何必非要口蜜腹剑,假装友善?”
欧德感觉克拉辛说话还挺文绉绉的,不过想到文化课上有提到过,克拉辛虽然会在梦魇里逼疯那些可怜的艺术家、诗人,但也的确会激发这些倒霉的文艺从业者们的灵感,让他们创造出无可复制的惊世之作,基本可以约等于怪物版的缪斯了,对方这说话风格就显得微妙中带着点合理:
“照这么说,你对杀死本体毫无兴趣?”
周遭游弋的电弧霎时暴涨,但两秒后骤然全消。
下一刻,就连面前遮蔽日光的巨大蜃影也跟着嗤然消散了,化作几缕仍掺杂着无色电流的细烟。
一道人类的身躯从浅海岸以略显笨拙的步伐,摇晃着踩着软沙走上沙滩,如墨的长发在身后随海风飞扬。
“……”哪怕是欧德都有些愕然,毕竟文化课上可从没说过克拉辛有人类形态。不过考虑到卡文迪许……嗯。欧德又能淡定地注视克拉辛用脚跟沙子打架,以一种略显狼狈的姿态向他走来了。
克拉辛似乎并不在乎自己在敌人眼中的形象是否优雅,狼不狼狈。就这么蹒跚着行走时,祂的脸上甚至带着几分愉悦:“见笑。这形象我也刚创造出没多久……你觉得如何?”
“……”不是说没必要口蜜腹剑,假装友善呢吗。欧德挂起毫无阴霾的微笑:“很好。气质很独特。黑头发,绿眼睛,你看起来像个温吞的诗人。”
他没说“看起来和你本体一点儿不像”,那也太直白了,过犹不及。
克拉辛果然显得更愉悦了几分,真按欧德说的,单手撑着沙滩,学欧德的样子坐下来,向后一仰,用手肘撑着沙滩:“希望你能感受到我真诚的善意和歉意……为上一次见面时,我借用了你父亲的模样。事实上,初见面时我就对你很有好感……很遗憾那时我们立场相悖。”
耳麦里,伊娃:【……这东西在胡扯什么呢?刚刚祂还想杀了你。】
欧德却感觉到克拉辛的手臂似在不经意间蹭过了他的,紧跟着,这位敌人干脆侧躺在沙滩上,单手撑着侧颌看他,顺垂的长发如黑巴洛克玫瑰的花瓣般散落,注视他的眼神柔和而专注。
欧德:“……”
上一次他见到这么以目标为导向,能为了目的而跟上一秒还打生打死的敌人眉来眼去的,还是在捕梦小镇,那个顶着破破烂烂身躯,诱惑深潜者的自己。
不由自主的,欧德的后颈一路到腰脊的肌肉都因强烈的危机感而绷紧了。他一边觉得棘手,一边面上不显地同样侧躺下来,温凉滑腻的鱼尾仿佛无意地撩拨过克拉辛的小腿腿侧:“但现在我们的目标一致,不是吗?”
海浪冲刷着白沙,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克拉辛始终噙着笑看着欧德,似乎仍在权衡利弊。
但下一刻,对方忽地撑地而起,跨坐在欧德身上。没有丝毫伪装的冰冷体温和箍在腰间的重量让欧德产生一种糟糕的错觉,仿佛被一条巨蟒绞缠住了腰脊,随时会被折断:“是的……‘现在’。”
“但告诉我,我的朋友……”
克拉辛的声音轻柔如纱,压下了身。黑色的长发从他背后滑落下来,仿佛将他们与外界的明媚世界短暂隔绝:
“即使你我联手,即使我们能杀死本体,但在祂死后呢?谁能保证,你不会将枪口对准我?”
耳麦里传出浮士德警告的声音:【欧德!】
欧德很清楚浮士德对待克拉辛这类怪物的态度,就连保持无视都是不存在的,更别提许诺后续会将克拉辛纵虎归山:“你想怎么保证?不论我发什么誓,签立怎样的契约,你我都清楚,那不会长——啊……!”
一声变了调的闷哼猝然从欧德嗓子眼中挤出,墨帘似的长发遮掩住了克拉辛的手。
欧德简直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但紧跟着掠进脑海的第二个想法是庆幸地松了口气,看样子自己是用不着吃药了。
行吧,反正不影响工作。欧德压住从喉间溢出的声音,继续断断续续地道:“……都不会长久。你想要得到……原本得不到的东西,就得……承受同等的风险……!”
【……?】耳麦另一段的浮士德逐渐警惕,下一刻就在欧德的闷哼声中,听见克拉辛语带笑意地轻声说:
“所以你可得好好补偿我。”
隔着耳麦。
还抱着蜃影仪的伊娃:“……”
本还因为克拉辛提出的无解问题眉心紧锁的浮士德:“……”
拄着绅士杖,友善微笑着听了没几秒,逐渐意识到不对的老者:“…………”
老者几乎稳不住脸上的神情了,半晌有些僵硬地转向浮士德和伊娃:“你们就……你们不……我们不该非礼勿听吗?!”
两个特工都顶着一张身经百战、哪怕在面前同时放一百部动作片也无动于衷的脸,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老者,回答显然不是赞同。
浮士德脸上的神情完全是沉凝的,倏地抬手单方面切断了他们这端的语音输入:“这不对。完全不对。这看上去像是欧德色诱成功了,但我总感觉不对——”
“所有人都知道,对于克苏鲁这类外来物种而言,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但克拉辛是怎么做的?”
“他明知道在杀死克苏鲁后,他的立场会非常危险。但他罔顾了这份危险,选择了接受风险。这是纯粹的——”
“赌徒心理。”伊娃作为专业研究者,比浮士德更了解外来物种的特性,“这不可能。尤其是放在赌桌上的筹码是自己的生命。”
“正常情况下,克拉辛应当宁可做一辈子的化身,无法摆脱主体,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命冒这个风险。”
“但祂就是这么选了……为什么??”浮士德有些焦躁地吸了口雪茄,碎发在额前憔悴地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