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潇的眸色愈加深沉,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对面,白麟玉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脸上瘦削不少,眼窝微陷下去,像是没有睡好。
“狸魔将是你什么人,你唤他唤得这般亲热?”
“若无正事可言,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九方潇冷笑一声,掌心化出神旨,顺着桌面推过去,“陛下放心,我不是来与你叙旧的。”
白麟玉展开天丝织就的笺页,匆匆瞥过内容,“你是奉天界之命,来取我性命的。”他将神旨抛了回去,周身腾起一片杀意。
“我是遵从自己心意,来向你下战帖的。”九方潇压下火气,慢条斯理地将那神旨卷好,又道:
“三日后,靖城郊外三十里,我等着与你一决生死。”
“三日不行!我与魔罗约战之期不足十天,此事关乎人族存亡,我绝不可能先与你开战。”
白麟玉几乎脱口而出,思虑片刻,又补充道:“再奉劝你一句,休要阻挠,更别妄想插手我与魔罗之间的争斗。”
九方潇不怒反笑,话声中尽是凉薄之意:
“听闻陛下暴虐无道,滥杀忠良从不手软,想必也不是真的在意人族存亡。
你既一心要除掉魔罗,又亲口言明要与我刀剑相向,你我之间的仇怨总归是更深些,无论怎么算,我都该排在魔族的前面。”
白麟玉眼底怒火翻腾,急声喝斥:“满口胡言,我如何行事,根本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话音刚落,便忍不住咳出声来,腰腹跟着轻轻一颤,像是牵动了伤口似的。
九方潇蹙眉起身,心里涌现百般滋味,可他早已分辨不清,眼前之人的一言一行,究竟是真是假。
犹豫之际,轩室的木门被人轻轻推开。
“陛下,伤势未愈,万不可动怒,若是因此挣开伤口,岂不是平白辜负这用心良苦熬成的汤药?”
狸魔闻声赶来,将两只碗盏摆在白麟玉的面前,“一碗是养伤的苦药,另一碗是安神的糖水,特意加了你最爱吃的梅子,陛下趁热喝吧。”
梅子。
特意加了你最爱吃的梅子。
我竟不知那人爱吃梅子!?
九方潇脸上时青时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麟玉不置可否,那双黑眸彻底失去温润的光彩,取而代之的,是不容任何人靠近的无情和冷漠。
九方潇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转而望向狸魔发问:“不知狸先生来靖城多久了?”
“一年而已。”狸魔转身答道:“实在抱歉,打扰你们说话了。”
一年……而已!
九方潇垂下眼帘,再抬眸时,目光里带着几分凌厉的恨色。
“我想说的,皆已同他讲完。另有一事,与我师尊丹魄有关,便由阿鸢向先生讨教罢!”
离开前,忽然转头回望,目光无意间落于案前碗盏,继而瞥向默然许久的那人:
“苦药配甜汤,倒是想得周到。陛下慢饮,千万别烫了口!”
……
第89章 至死方休
九方潇夺门而出,只给林鸢撂下一句“记好托付于你的事”,便踏风飞离,再未回头。
从公馆出来,一路奔至两域交界,满腔的愤怒和委屈稍稍平息几分,可是转瞬间,更沉重的悲哀又涌上心头。
头顶的天空映着血色霞光,结界之后,是被魔军占领的五十座城池。
短短三年,山河倾覆,生灵涂炭。
九方潇痛恨这滔天罪业无人清算,更恨不得即刻撕开眼前结界,与魔罗血战三百回合,再将其挫骨扬灰,碎尸万段。
碧灵剑出鞘三寸,剑身映出的光华胜过灼灼烈日,锋芒绝世,无人可敌,却也让他平稳心神,渐渐找回理智。
他手中并无一兵一卒,即便能代那人斩杀魔罗,可魔族向来信奉弱肉强食,人魔大战蓄谋日久,一个魔王倒下,自会有新的魔王崛起,届时魔军疯狂反扑,遭殃的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百姓。
思忖之际,面前蓦地现出熟悉身影。
“主人?”
冥九万年不变的一张脸上浮出些许诧异,“我叫了你好几声,你竟没察觉到?”
九方潇回过神来,收剑负于身后,反问道:“你怎么还留在人界?”
冥九如实道:“属下一直跟护在陛下身边,等着主人回来。”
九方潇“嗯”了一声,旋即蹙起眉头,没好气地说:“陛下是谁!?白麟玉那厮是我的仇人,从前也没见你对他这么尊敬,莫非你想认他做主人不成?”
“属下不敢,只是略有钦佩而已。”
冥九没理会这没来由地火气,低声解释道:
“陛……白郎君他虽杀伐果断,却并没有传闻中那般残暴,大敌当前,若非有他镇守局面,人界失去的便远不止五十座城了。
更何况他品行端正,待主人始终如一,那些劝谏他广纳后宫的朝臣,尽被他贬斥降职,主人莫要轻信流言,再与他置气。”
“我问你这些了么?”
“……”
九方潇挑起嘴角,睨了冥九一眼,“你只需跟我讲清楚如今的战况,还有——少在我面前夸他,流言真假,我心中有数自会分辨。”
冥九点头称是,言简意赅道:“而今战况分明,抗魔大军不足三十万,魔军却有五十万,人族战败已成定局,所谓约战,乃是缓兵之计!纵然魔罗战败,人族依约割地,魔军也不会轻易撤军。”
此番局面和九方潇料想的一致,他早有预判,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只是单凭一己之力,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击退数以万计的魔兵。
“你守在此地,先看好彩障结界。”
“主人是否已有破局之策?”
九方潇淡淡说了句“没有。”
他心里怒不可遏,可总不能平白将火气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最终足尖一点,掠向远方,也不知去了哪里。
……
白麟玉回到寝殿时,已是夜深人静,浓密树影间,除了聒噪的蝉鸣,还藏着数不清的守卫。
“暗处的人都撤了吧。”白麟玉今日尤为不爽,心里说不出的烦躁。
莫剑犹豫道:“陛下伤势未愈,万一刺客来犯……”
“从前朕身边也没有这么多人围着,今日不过想安安静静独自呆一会儿,吩咐下去,暗卫都撤了,你也退下。”
这话说得不容置疑,一众人手只能躬身领命,不敢多言。
待人影散去,白麟玉终于长吁一口气。
他在庭院里站了好久,天际沉郁,将朗月压成灰色,点点微光落入眼底,倒刺得人眼眶生疼。
登基四年,身边朝臣往来众多,曲意逢迎之声不绝于耳,心肠却是一日比一日冷硬,如果那人不出现的话,他本该习惯这样的日子。
推门而入,又反手关上。
丝缕芬香弥散开来,满室的空气变得温驯又柔软。
“出来吧。”
半晌不见回应。
烛火未燃,屋内是沉沉一片黑。
白麟玉颇为不耐,正要点灯,却借着灰月,瞥见昏暗中静立着一道身影。
“为何还不离开?难道白天我讲的还不够清楚么?”白麟玉极力克制,语气还算平静。
“我来还狗。”
九方潇涩声开口,手心变出一个瓷瓶,朝那人晃晃,“你自己过来拿。”
白麟玉快步上前,他故意将脚步声压得低沉,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气势。
九方潇亦往后撤了半寸,语调蓦地温柔,与白日剑拔弩张的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何总要这般对我,刚给颗糖哄着,转眼又甩我一个巴掌。那日我去明心殿之前,我们分明还好好的,不是吗?”
“将阿汪还我!”
白麟玉伸手去抢,不经意间触碰到面前之人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