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大军疲于战事,加之受此前白麟玉与魔人勾结的传闻影响,眼见天兵降世,军中人心已然略有松动——
实际上,已有一小撮士兵暗生归降之意,无奈仍有一大波忠诚之士,日夜在困阵中吵嚷,唯恐有“逆贼”对他们的陛下不利。
这一日,靖城驻军接连生事,先是有十几名灵力稍强的士兵硬闯逃出,后是军中舆论彻底反转,此前辱骂乱臣贼子谋权篡位的那拨人,此刻竟齐齐高呼释放兵将,两军结盟。
一众天兵可不屑与区区凡人合作,见此情势,差点就要和几个带头士兵大打出手,还好九方潇及时出面制止,这才平息了一场风波。
九方潇料定此事背后必定有人捣鬼,便盘算着得空去质问某人。可那人上回既已撂下那番说辞,九方潇就不能空着手去,于是打算先回青园,亲手做一顿饭菜,当作“见面礼”。
……
九方潇那日离开后,又晾了白麟玉好几天。可白麟玉素来不是坐等时机之人,对方既不来见,他便只得主动来寻。
绕过天兵看守费了一番功夫,到达青园时却不见人影,白麟玉猜到九方潇的去处,也未再去营房查探,而是静候园中等人回来。
公馆之中庭院众多,奈何战火纷扰,大多荒废多年,青园自然也不能幸免。
好在如今的园主已将此地打理得极为漂亮,荒草复容,枯叶焕新,入眼皆是葱茏绿意与绚烂花簇。
等待间隙,小黄狗叼着的一根牛棒骨,蹬蹬两下窜进他的怀里。回眸而望,园中小灶正煨着肉汤,细看之下未放调料,显然不像是给人吃的。
白麟玉想通来龙去脉,嘴角不由自主微微上扬,陪着小狗在后院玩了一会儿。
一晃到了傍晚,不见侍从来园里送饭,白麟玉渐渐觉得饿了。
虽还没吃上九方潇做的饭菜,可他觉得自己也该拿出点诚意,于是另寻出一口锅,决定亲自下厨,以示心意。
九方潇进门时属实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跳,倒不是因为白麟玉从主殿的重重把守下脱出之事,而是惊讶于石桌上摆着的两碗素面。
九方潇压下神色,在白麟玉对面落座,冷声冷气道:“谁准你出来的?”
方才做饭的时候倒没觉得有什么,可这会儿面对九方潇,不知怎的,白麟玉突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毕竟两人目前仍算是决裂状态,自己这番举动不免显得刻意又讨好。
“吃饭吧。”白麟玉回避质问,递过去一双筷子。
九方潇眸光下移,落在瓷碗上。
这顿晚餐十分简单,就是一碗最平常不过的清汤细面,汤里飘着几朵油花,还放了不少青菜。
九方潇接住筷子浅尝一口,心里漫过暖意,却很快回神,轻轻拧起眉心。
白麟玉见状,又说:“我只会做这个,不喜欢就别吃了。”
九方潇低垂眼眸,缓和道:“比那只烤糊的兔子要香。”
白麟玉怔了怔,眼神渐渐变得晦暗。他很快想起西北灵枢发生的旧事——自那以后,他们便分道扬镳了。
对九方潇来说,二人实际分别了短短三天,但于他而言,已是整整三年。
念及此处,喉咙里便像卡了一根刺,白麟玉想再说什么,却觉得怎么说都不太妥当。
他今日又是带着目的和算计来的,对面那人不可能察觉不到。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九方潇终于放下碗筷开了口:
“说吧,这番假意示好,又想从我这要什么?”
白麟玉抬起头,神情认真起来:“我要与你结盟,天兵与人族联手,一同对抗魔军。”
决战之前,九方潇求着他合作他却不肯,现在换九方潇掌控局面,反倒沦到他来求——任谁来看,都是一桩明晃晃的利用,他不知九方潇会如何想他,可这句话他却非说不可。
九方潇似乎不甚在意,饶有兴味道:“凭一碗素面,就想与我结盟?”
话声落下,他也不等白麟玉回应,忽然起身,径直往屋子里走。
落日的余晖洒进室内,将周遭环境衬托得既清雅又柔暖。
松木方桌立于中央,桌上的青瓷瓶里斜插着几株晨起自园中采摘的粉白色绣球花。
九方潇拉开藤椅,姿态怡然对门坐定,旋即对仍站在屋外的人轻声说了句:“来坐。”
白麟玉迟疑地进门,伸手去拉九方潇身旁的藤椅,谁知旁侧之人却忽然抬靴,稳稳抵住了刚被拉动的椅脚。
“我有说让你坐椅子吗?”
九方潇似笑非笑,带着点戏谑,蓦地收回抬起的脚,随即倾靠椅背,为来人留下片空余。
“你竟敢……”
白麟玉的神情经历几番变化。
他瞬间明白,此事已无关二人情分,也非简单的纡尊降贵,而是让他彻底放下帝王身段,去迎合,去取悦!难道那人当真断绝尘念,一丝喜欢都没了,才会如此轻慢于人?
换作旁人,胆敢扣押他的抗魔大军,还敢如此胡作非为,白麟玉早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了,可眼下他唯一的念头,只是能和九方潇平静谈判。
一番天人交战,白麟玉最终拿定主意,略显别扭,又带着些笨拙,侧身坐上九方潇的腿,不过那对剑眉,却不自觉越拧越深,他是真的有些慌了神。
“这么不情不愿?”
“我来,是与你谈论正事的。”
“这样就不算正事?三年来你就一点都没有肖想过?”
白麟玉低头无言。这一回明明是他主动招惹,可他的心却跳得比谁都快。
九方潇最乐意欣赏他那副赧然无措的模样,一手揽过劲腰,一手将他的下巴掰了起来。
解开他脖颈的纱布,齿痕果然减淡不少。
重新包扎后,九方潇又将目光转向他脸上的淤青:
“我不是给你药了?嘴角的伤怎么不涂?”
“小伤而已,何必浪费良药。”
九方潇挑眉笑了笑。
修长的指尖轻扫对方唇角,深紫色的淤痕像是被温柔融化一般,一点一点慢慢消失了。
他紧了紧手臂,又问:“腰上的剑伤好些了吗?”
“少说废话。”白麟玉的眉眼间多出许多锋利,突然挑衅道:
“你想如何,尽管来便是,不过这之后,你也得答应我的条件。”
九方潇轻啧一声:“欲擒故纵,承欢献媚,这些手段可不太适合你,你走吧,我不会答应你。”
说完,便松开手,轻轻将人往外推了一把。
怀里的人身子一歪,险些跌下去,好在九方潇只是虚张声势,反手又将他拽了回来。
白麟玉咬牙切齿,气得差点翻脸,转念一想,自己既已找上门,又受他羞辱,哪能如此轻易离开!
僵持之际,九方潇的肩膀不由自主颤了颤,白麟玉忽然记起九方潇昨日那句“我快死了”的话,心里猛地一沉,不禁又替他担忧起来!
万兵之兵杀伐之气极重,当年白麟玉正是将此刀借给猰魔,才得以借魔族之力诛杀丹魄元神。
如今是他伤人在先,九方潇看着脸色惨白,比以往那副冰躯更显虚弱,也不知心口那处刀伤究竟如何了。
白麟玉此时仍伏在九方潇身上,心里记挂着他的伤势,于是覆身向前,伸手探入那层单薄的衣料。
九方潇反应极快,立刻攥住他的手腕,话声里透着些许嘲讽与不耐:
“我们如今都不做夫妻了,你能不能自重点,我只是让你坐,可没让你乱摸。”
白麟玉眼里闪过怒色,终于愤然起身,主动拉远距离。
他本想说“我只想看看你的伤”,问出口的话却成了“那你想与谁做夫妻?”
九方潇怔愣一下,唇边勾起狡黠的微笑。
白麟玉察觉出这话说得暧昧不明,转开话锋道:“此番我是真心想与你结盟,开出你的条件,我们再继续谈。”
九方潇突然反问:“我们上回的盟约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上一回……白麟玉回忆着往日的誓言,心中涌上一股深深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