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背着你走吧。”白麟玉心头一酸,不由分说将阿潇拽到了背上,“你如今自由了,就像你之前放走的那只鸟儿一样。”
“我告诉你这些,只因为你是个陌生人罢了,又不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阿潇的语气变得极为平静,“况且我从小锦衣玉食,即便总有人说我是妖孽,但这也没什么值得可怜的。”
白麟玉放缓脚步,急忙解释:“我没有可怜你,我只是……等你长大以后就明白了。”
阿潇趴在他的肩膀上,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我们不能平等的交流吗?你为什么要把我当成小孩子?”
“因为你本来就是。”
“……”
……
“阿玉?”九方潇试探着轻唤一声,替那人掖一下身上的软毯。
白麟玉窝在躺椅里,眼皮轻轻颤了颤。
九方潇想将人抱到床上睡,却害怕惊扰他的梦,犹豫之际,白麟玉突然醒了。
眼前仍是眠雨山居,梦里的孩童却忽然长大,变回他熟悉的模样。
白麟玉回过神来,温声说:“午间小憩,做梦来着。”
九方潇低下身子,趴在他腿边问:“午睡怎会睡这么久,外面天都黑透了。”
“还不是因为你总爱折腾我。”
“那今晚不玩了。”
白麟玉挑起他的脸,报复一般重重地亲了一下,“刚才睡饱了。”
“这可是你说的。”九方潇从他怀里直起身,转而屈指一勾,将桌子上的托盘吸了过来。
“陛下,翻牌子罢。”
白麟玉不知道那人又要唱哪一出,随手翻了一张,耳尖瞬间红透,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能换一张吗?这个……我不太喜欢……”
“可以,选到你满意为止,我都奉陪到底。”
九方潇说到做到,白麟玉也任由他胡闹。
满室盈香。
烛影忽明忽灭。
九方潇轻声问:“你方才梦见什么了?”
白麟玉被撩得意兴正浓,只说:“……梦见有恶人,想害你。”
九方潇动作稍顿,温柔的气息覆上他的耳廓,“那夫君可一定要救我脱身。”
……
第109章 人间三日(番外三)
夙天最喜阴暗,除了戮杀,鲜少踏离妖神殿半步,今日倒破天荒生出几分赏景的闲情。
步下白骨血阶,行过那片常年泛着腐气的灰湖,再一路向南,于妖虫环伺的荆棘丛中走了多时,直到翻越一座嶙峋险峰,才终于望见藏在绝境后的绿洲。
妖域的天,从来都是浑浊如血痂的紫红,纵然此处山映水色,却被这天地间的沉郁浸染得只剩残酷与压抑。
白骨永远无法生出新的血肉。
妖界的一切,就和这位妖神同样,即便看起来强盛无匹,也抵不过骨子里不断蔓延的枯朽。
妖力一日一日耗散,若无鲜活的血液滋养,这副骨架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不过,此时的夙天却异常平静。
他心里动了一个念头。
抬指轻弹,释出妖氛,瞬间驱散头顶雾霭,晨曦的光亮倾泄而出,眼前的灰败顷刻间变成一片盎然。
不远处,湖泊中央现出一方雕栏玉砌的水榭,繁花锦簇,清风微柔,宛如仙境般飘渺灵秀。
他满意颔首,纵身落在水榭当中。
指尖拨弄着栏杆旁的花枝,静坐着等了一会儿。
很快,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一股混杂纯粹恨意与不甘的血腥味,扭曲到极致,却又带着令人醉心的绝望。
“你来了。”夙天心绪宁静,白瞳微抬看向天际,“许久未见过这样好的日光,晒在脸上,暖融融的。”
逸子洺扫视一圈,俯身跪在水榭的台阶下。景致虽美,却透着刻意的虚假,叫人极为不适。
他随口应和一句,“从前在人间时,奴也很喜欢晒太阳。”
“人间的景色,难道还能胜过仙境?这里的风光是照着仙阙的样子复现的。”夙天笑说,“我有时候也会想起天族那些旧事。”
他的语气没了往日的居高临下,反而掺了几分近乎憧憬的柔软,逸子洺觉得夙天今日尤为反常,于他而言,这可不能算一桩好事。
逸子洺垂下眼:“神君应是睹‘物’思人了,日日看着奴这张脸,确实容易联想到天界的故人。”
这般带着挑衅意味的言辞,换做平时,早会惹得夙天不快,可他此刻却没有动怒,只是漫不经心地将素袍上的落花掷入水中,不甚在意地问:“你猜猜,本君为何要赐予你这副皮囊?”
逸子洺抬起头,对上那双美丽空洞的白瞳。
他从前也思索过这个问题。
起初,他只当自己是某位仙尊的替身,可在妖神身边呆得越久,他越是能明白,神明不会有凡人的情爱,夙天更不会做多余又无聊的事。
“因为神君觉得好玩。”
逸子洺顿了顿,平静道:“神君想践踏的不止麟族,还有那些曾经的背叛者。神君不过是想……让我顶着这张脸,看着高洁不屈的天族,像尘泥一般,下贱地在您脚下承欢。”
夙天不置可否,只道:“你当年被本君的黑焰灼伤,若不赐你一副天族的皮囊,你很难存活到今日。”
逸子洺低笑出声,不再多言。
夙天眸中闪过一抹极淡的光。
他忽然起身,抬袖拂过跪拜者的发顶。
“子洺,陪我去人间走走吧。”
“人间……?”
逸子洺猛地向前,紧紧抓住夙天的手腕,将那冰凉的掌心按向自己的脖颈。
妖神对人界感兴趣,无非是腻了麟族的血味,想寻找新的戮杀对象,用旁人的哀嚎填补他腐朽的躯壳……
“神君不想先饮血么?”
“今日不饮。”
……
狂风骤起,两人御妖兽而行。
待到达一处喧嚷闹市,夙天才驱走妖兽,将目光落向来往人潮。
如此鲜活的气息让他兴奋不已。
夙天侧头,看向身后始终绷紧神经的一人,“你在妖域呆了许多年,就从没想过出来散散心?”
逸子洺神色复杂,沉声说:“奴对神君一片忠心,从未有过逃脱的念头。”
“别装了,身处人界,你便当没有妖神。”
夙天忽然笑了笑,转身朝着街角一指。
“你看,那是什么?我想吃那个。”
逸子洺顺着他的指尖望去,目光停留半晌,才终于确定,妖神指的是一处热气腾腾的糖糕摊,而不是摊位旁站着的孩童。
“……我去帮神君买。”
他狐疑地看了夙天一眼,快步往糖糕摊走去,那处的孩童显然是帮家里大人看顾生意,见有人来了,连忙张罗道:“哥哥要买糖糕吗?摆在外面的有些凉了,新的要等一会儿才能出锅。”
逸子洺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人站在摊位前等,眼神却时不时朝夙天的方位瞟。
嗜血的魔头不会突然转了性,今日这般轻柔和善的姿态,不过是馋了生血,想寻些新鲜罢了。
夙天看透逸子洺的心思,果然缓步跟了过来,“你总看我做什么?我今日的模样,就这么奇怪?”
逸子洺迅速别开眼神,接过油纸裹好的糖糕,正要拉着人离开,谁知那卖糖糕的孩童转脸看见夙天,竟不知死活地抬起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位哥哥的眼睛怎么是白色的?是不是生病了呀?”
“休得无礼!”逸子洺猛地心惊,与“病弱”有关的字眼,向来是妖神最深的忌讳。
他一把将那孩子推搡到一边,厉声呵斥道:“神君之事,怎容你这黄口小儿妄议!”
扬起的手掌眼看就要落下,那小孩被他突如其来的凶相吓坏了,抹着眼泪跑了老远,连摊位都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