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爷(32)

2025-10-06 评论


宝盖珠璎的朱红马车驶入了临川城最脏乱不堪的旧城,街上景色尽是斑驳衰败,车夫也忍不住面露几分嫌恶,然后按照王府管事的吩嘱,寻着了隐于曲折街巷中的青雀街,甩动马鞭往里驶去。

这里向来龙蛇混杂,多是不怎么宽裕的汉人居住在此,沿途可见戏班子聚在简陋的庭院里吊嗓子练戏,要不便是一些乐户在练琴习舞。这些戏班乐户水平并不高,多是替一般有些余裕的老百姓,或者是寻常富商在碰上喜丧节庆或是宴席时才会雇请,是以这些人的生活也谈不上好坏,至多是糊口饭罢了。

“姑娘,到了。”车夫吁了一声,勒起了缰绳,将马车停在一间陈旧的宅院前,口吻有些不耐。

佟妍拎着一个小包袱,掀开锦帘下了马车,低垂着眉眼向车夫道了声谢,呆杵在原地,怔怔的目送马车离开。

“姊姊?!”方才听到马车声,宅子里便有人从大门内探出头窥觑,待到马车驶离,那名年轻稚气的小姑娘才奔出,拉住了佟妍的手。

“真的是姊姊!爹、娘,姊姊回来了!”小姑娘激动的朝宅子里大喊,不一会儿,一双中年夫妇步出,一家子又哭又笑的将佟妍围住。

眼前这对夫妇,便是将她扶养成人的养父母,以及他们的亲生女小蓉。佟妍望着他们,再回想起先前在王府里的安逸日子,一时竟有些恍惚。

那简陋的楼房,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空气,为了填饱肚子庸庸碌碌的养父母,她一直视为亲妹妹疼爱的小蓉,熟悉的琴筝声,日复一日练琴习舞,在那些陌生人家里为其弹曲作乐以赚取银两……

这,便是她该过的日子。

佟妍的心已麻木,仍是强颜欢笑,在他们惊愕的目光中,将这段日子的大致情形向养父母草草述说了一遍。

她被妖物附身,又让衙府的人拘捕的这段日子,养父母一家人也不好过,虽然担心她的生死,到底只是没身份地位的贱民,只能终日守在家里等消息,

一方面也怕被她所犯下的罪行牵连,昼夜担心受怕。

“是我对不住你们,让你们为了我也一并受苦了。”佟妍向养父母道了歉,遂又将仲烨赏赐给她的银两交给两位老人家。

原先这笔抚恤意味浓厚的银两数目更为丰厚,按仲烨之意,似是代朝廷酬谢她协助抓妖的赏金,可她觉得不妥,只领走她自认该拿的数目。

“好多的银两!爹、娘,我能置办嫁妆了!”陆明蓉甚为欢喜的笑嚷着。

“胡说八道!这是你姊姊平白受了这些冤苦换来的银两,怎能拿来置办你的嫁妆!”王氏责怨的瞪了女儿一眼。

陆明蓉委屈的扁起嘴,一双眼巴巴的瞅着那些银两。

“娘,这些银两我也用不上,这些日子你们也为了我遭了不少罪,明蓉的婚事本已谈妥,却因为出了我这事,险些被对方退亲,这些银两就当是我一点心意。”佟妍真心实意的将银两推回了奶娘手里。

陆氏夫妇闻言大喜,陆明蓉也笑开了脸儿,一家子开始商量着如何操办婚事冲煞。

佟妍静悄悄的退出了前厅,踩着一地朦胧的月色,回到了后院陈陋的平房,推开蛀锈的木门,没点上灯,熟门熟路的探上已睡了十多年的旧床榻。

铺着粗棉布的旧床榻,棉絮已硬得结块的抽纱枕头,空气中那股子熟悉的气味儿,她回来了。

回到她原来的日子。在这里,没有锦衣玉食,没有锦绣寝被,没有那好闻的暖香,可这些都不重要,也非是她留恋的。

重要的是,这里,没有那具教她眷恋不已的温暖身躯,再也见不着那张俊丽非凡的面庞,那个曾带给她感动与温暖的尊贵世子……

她侧着身蜷起自己,双手抱住了膝头,左膝的旧疾隐隐泛疼,医官说怕是一辈子都好不了。

这样也好,因为有这伤,她才能时时想起那夜他为她敷药的温柔,她才不会将这段时日在湍王府的种种当成了一场梦,醒来便忘。

闭起眼,似有泪滑落,她忍住,不哽咽出声,只盼沉沉的睡上一觉,明早醒来,她能继续过起从前的日子,别再痴心妄想那些永不可能的梦。

无声的泪水,沉入心底,静静的风干。

湍王府里一片静寂,惟有曲廊上几盏幽微的宫纱灯犹然亮着,守着这深沉的夜。

仲烨靠坐在床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册,垂下眼,心不在焉的览着,一手却不自觉的抚上胸口。

那伤疤,自佟妍离去之后便一直疼着,他心思烦乱,一日下来竟无法聚精会神办好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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