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烛火,将一人的身影映在纸窗之上。那人正临窗伏案,似是在书写什么。忽然,他放下手中的笔,朗声道:“既然来了,何必遮遮掩掩。我说,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贼性难消啊。”
被他出言嘲笑,伍瑞之也不生气,只是自屋顶纵身跃下,立于院内,直面那扇映着人影的纸窗。
烛影一晃,那黑影移至门前。只听“吱呀”一声,那人推门而出,冲他淡淡一笑。
月影在地。伍瑞之凝视对方片刻,先是一惊,随后又是怅然——那人一头银发,他初时一见,还以为是月映落雪,可仔细一看,才发觉那人当真已是白了头。
杜伯钦面目并未显老,还是那样俊秀的青年面容,只是一头华发,披散身后。伍瑞之见之,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轻声道:“这是我初次看见当真有人愁白了头。我以为世间不会再有什么,能比那心事深埋的十年,更让你发愁的了。”
杜伯钦扬起唇角,淡淡笑道:“你错了。藏着掖着并不为难,最愁的,是面对。”
“……”伍瑞之默默无语。他与杜伯钦一样,愁的是面对,难的是面对,怕的,也是面对。
见他良久无言,杜伯钦牵扯了唇角,竟难得地冲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二人落座于草庐内那小小石桌边。杜伯钦一边轻轻掸去落雪,一边道:“你变了。”
伍瑞之挑眉望他,“变得能担得起你一个‘请’字了?”
杜伯钦笑而不答,回身自屋中取来一坛酒,置于石桌上,方才继续道:“是,你变了。不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贼小子,变得有些气量,当得起我这碗酒。”
说罢,他抬手,冲他端起酒碗。伍瑞之也不多说,伸手接过,昂首灌下一大口。辛辣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压抑在胸中多年的怨,随着这碗酒爆发开来。他就着月光望向对方,忍不住叹出一声来:“当日,你明明知晓一切,你明知我师尊就是杀害钟子野的元凶,为何你不阻止我?你早该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也不会带着阿颜离开,更不会……”
更不会情义深重之后,才发现他与她,原是生死之仇。
见他怅然神色,杜伯钦淡淡笑了笑,摇首轻声道:“你以为我没有吗?我将你逐出草庐,却不曾想,阿颜会追着离家出走,更不曾想,你会带着她去忠义王府……”
说到这里,杜伯钦怔了怔,无奈笑道:“……或许,这便是‘天意’。”
是了,天意。他们的相遇,是天意为之。他们的恩怨情仇,情与义,仇与怨,纠缠不清,亦是天意。
伍瑞之右手执碗,他垂首,默默地望着碗中映出的月影。水光之上,月影粼粼,一如当年那漾着莲灯的清流,别无二致。
他昂首又灌下一口酒,忽大声笑道:“哈,这样的天意,不如忘了个干净!”
杜伯钦凝视他良久,“你当真舍得?”
“有何不舍?”伍瑞之反问,随即无奈笑道:“不舍当年的相遇相知,不舍这些年的点滴回忆,那又如何?”
他越说越大声,到最后,竟是厉声反问:“不舍又能如何?她生父因我师尊而死,你挚友因我师尊而死,那濮阳谨家中二十余口,因我师尊而死!父债子还,我背着师尊这二十多条命债,你与濮阳谨不收我性命,已是仁至义尽,我还能奢求什么?纵是千般不舍,我又有何面目再见她?”
杜伯钦凝望他许久,望着这个因情仇恩怨、世事变迁而大不相同的故人。良久,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轻声道:“若你当真舍得,那便如你所愿。”
伍瑞之怔住。他原本只是心中苦闷,将憋了这四年来的怨气,一口气说了出来,却不曾想,杜伯钦当真有忘却前尘旧事之药。
月光之下,瓷瓶闪出清浅银光。他缓缓伸手接过,却又是怔怔不语——他,当真舍得?
就在此时,眼前忽闪过一个人影。伍瑞之定睛一看,竟是钟颜飞身而过,自他手中夺走了药瓶。
见她拔下塞子,张口就要将药碗吞下,伍瑞之来不及多想,一个手刀横过,将药瓶自她手中打落!
瓷瓶跌落雪中,映着月光,晶亮亮的。
那人的眼中也是晶亮亮的,闪着水光。月光映在她的面容之上,映出她飞红的眼角,和正凝视着他的双眼。
四目相对,良久无言。直到伍瑞之忽反应过来,颤声道:“你都听见了?”
钟颜咬着嘴唇,似是隐忍着眼中的泪水,重重地点了点头。然而因她这个动作,隐忍着的泪水仍是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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