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珩觉得,如今的妻子倒有点像他从前的母亲。若她空有一番美貌,或许他不会对她眷恋至此……
“夫君回来了?”苏巳巳听到他的脚步声,连忙搁下手中陶杵,笑盈盈上前替他宽衣解带,“大暑的天,热坏了吧?”
她是帝姬,这些事本不必假借她手,但她总亲力亲为,让他觉得自己是她在这世上最最在乎的人。
这种感觉的确美妙。
“在制什么呢?”贺珩瞥见桌上的瓶瓶罐罐,“胭脂?”
“早上看到墙头的栀子花开得好就摘了一把,打算制些香膏。”她用指甲挑了一点,在他手背上抹开,“如何?好闻不?”
“嗯,很清馥。”他颔首赞许道。
凝眸间彷佛回忆起类似的画面,让他不由得一怔。
“想什么呢?当着我的面恍神。”苏巳巳努努嘴,“想到哪个美人了?”
“是个女子,倒不算美人。”他含笑坦言答。
“不是美人也能入你贺公子的眼?”她摇头不信。
遥忆当初他待她总一副渺然漠视的模样,至今想起都让她神伤。
“她也很喜欢制香膏,每到夏天就瞧见她在园中的水阁处捣腾,”贺珩莞尔,“我记得也是这种栀子花的香气。”
“她是谁?”没来由的,她心间一紧,似乎也被勾出了什么回忆。
“就是你曾经托人打听过的那个丫头……”他眉间微沉,“还记得吗?王嬷嬷说她溺水而亡了……”
“苏……巳巳?”已经好久没提起这个名字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原来他记得她,曾经注意过她,甚至知道她喜欢捣制香膏……
“很奇怪的名字,对吗?”贺珩涩笑,“我还记得当初把她从奴市买回来,问她为何叫这么一个名字。”
“她……怎么说?”原来连这个他都记得。
“她说她是巳时生的,所以她爹就顺口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乡下女子的确可怜,缺衣少食也就罢了,连名字也不能好好起,还被父母贱卖,流离失所……”俊颜泛起同情,语调中蕴含苦涩。
“原来夫君你并不讨厌她啊……”苏巳巳强抑胸中酸疼抿唇道。
“讨厌?”贺珩不解,“为何这样说?”
“听闻这女子对你一片痴情,你却当众拒绝了她……”那一天大庭广众之下,他对她的羞辱,她永生难忘。
“你认为我可能娶她吗?”他却反问。
“若是存心怜惜,纳她为妾……也未尝不可吧?”她小心翼翼地道。
“当时我尚未娶妻,不知未来的妻子是何人,纳妾之事总该先尊重自己的妻子吧?”贺珩叹息,“况且当时大庭广众之下人多口杂,宾客虽与我相交却各怀叵测之心,我若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都有可能成为他人攻击将军府的把柄,我岂能轻率答应?”
他说得没错。身为将军之子一切以大局为重,实在不该苛求他。只是,她到底心寒。
“如此委屈了那姑娘,终究不太好……”苏巳巳斟酌道。
“至今想起此事,我仍是十分愧疚,特别是听说她意外身亡之时……”贺珩推开窗子,双手却紧紧握住窗棂,万般纠结,“你说,倘若当初我语气委婉一些,或许她就不会独自跑到河边去,也不会……”
他是在为她难过吗?后悔当初那般对她?
能有他这样一句话,她已经满足。
曾经觉得他冷酷绝情,纵使他对她万般温柔,她亦心中存有个疙瘩……毕竟,设想她若非玉惑帝姬,他还会如此怜香惜玉吗?
但今天听到如此答案,她终于了解他仍是个善良的男子,不曾因为她的轻贱就藐视她。
其实她从没奢望他爱她,只是气愤他的冷绝罢了。但既然他有如此苦衷,她还计较什么?
苏巳巳踱过去,依着他的肩头与他一同观赏夏日庭院。
绿荫之中繁花丛丛,光线在交错中洒下斑驳淡影,风过处熏香扑闻,彷佛有一只慵懒的蝉卧栖树间,闹一阵又歇一阵,与树舞合鸣。
假如时光就这般逍遥,此生她大概无腻了。
她和贺珩有时候不需要任何言语,也不必特意做什么,就这样寂静相对,亦觉得幸福慰足……
贺珩总是看见父亲在擦一把明晃晃的剑,据说是千年寒铁所制成的宝剑。
他觉得父亲虽然不动声色,却似有什么秘密在瞒着自己,一个会牵系贺家满门安危的秘密。
但他从来不问,只因他知道问也无用。
父亲若不想说便绝不会告诉他。而他若想挽救贺家,也不必透过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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