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哂然一笑,“你们如果抓到海盗会轻饶吗?不过是多加一项罪名,他总不能杀我两次。”
“可是,你本可以在无烟岛快快活活地做你的海上之王。”
霁月翻身坐起来,低头,看着手中并握在一起的两个泥人,半晌,幽幽地道:“我只是有些事情始终想不通,对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已。”
谢慕骁讶然挑了挑眉。
她咬唇,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迷惘:“我是恨你的,在副统领府,你身着白衣,奋笔疾书,那个时候,若我不是想着要将你挟为人质,助我们脱险,我一定会一剑一剑刺穿你的心脏。”虽然是已经过去的事情,可是如今听她咬牙说来,仍是有一股森冷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直入骨髓。
“可是后来,我发现,那一日我没有杀你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自那以后,我们一次一次蒙你援救,我再也狠不下心,下不了手。我虽然恨你,却没有办法杀你,你说,我该怎么办?”她霍然扬眉,目中满是执拗的疑问。
他心头一跳,却只能苦笑,“很容易,无视我,因为我已经是个死刑犯,很快,你们可以看到,我所忠于的朝廷会怎样为你们复仇。”
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最残酷的结局。
霁月却无声地笑了,眼中闪过狡黠之色。她慢慢摇头,“不。我不会让你死在别人的手中。小时候,我在海边玩耍,并不知道鲨鱼的厉害。见到了,也不知道要逃。有一次,我被一只幼鲨弄伤了左脚,幸亏爹爹来得及时,救了我,并且捕获了那头幼鲨。小鲨鱼又凶恶又可怜,我恨它却又舍不得杀它,于是爹爹告诉我,对于又爱又恨的人或物,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降服他,让他为你所用,一辈子听命于你,供你驱策,永绝反叛之心。”
她、说什么?
谢慕骁有些发怔,他眉目微沉,心弦紊乱。
面对着她骄傲而又清透的目光,张了张嘴,却又一时无语。
多好笑,她说什么?降服他?让他为她所用,一辈子听命于她?供她驱策?还要永绝反叛之心?
这是他听过的最好笑的一个笑话。可是,为什么,他竟然笑不出来?
那感觉太过震撼,以至于,头忽然变得好重,而心跳得好响。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她无意中说出的那句“对于又爱又恨的人或物”,她对他又爱又恨吗?
恨是一定的,可是——爱?
有么?
还是,这仅仅只是他的错觉?
是错觉。
他倏地起身,背靠着冰冷的铁栅,背对着她晶亮璀璨得赛过漫天繁星的目光。脊背上落下涔涔冷汗。
“我要你心无旁骛,一辈子跟随我,就必定要让你回来自首,了却心愿。我本以为,皇上会非常需要这一批锒铘国的武器,救你出来是轻而易举。到那时,我自会让皇上在金銮殿上亲口将你赐给我,我们有如此漫长的一生,要报仇或是报恩,都不必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来算。”
说罢,不见他有任何反应,霁月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可是现在,全盘计划落空。我没有办法救你出去,便只能进来陪着你了。”枯燥烦闷的牢狱生活,有了霁月的陪伴,果然不似往日那般难以忍受。甚至,因为隔绝了外界的纷纷扰扰,隔绝了时日的推移流转,而让往昔的执着等待也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被人遗忘又如何?被有心人利用,压下案子迟迟不审又如何?
浮生偷得半日闲。
只当这是上苍赐予的多出来的闲暇时光吧。
除了好好珍惜、好好把握之外,他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然而,却在这样的时刻,迎来了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这日,是夜,一乘毫不起眼的灰帘小轿停在大理寺门口,不到盏茶时分,又起轿,悠然晃过京城或繁华或安静的大街小巷,一路经紫庆街、永安门,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夜色中肃穆庄严的巍巍皇城。
天边。
星子起。夜色落。薄雾升。
稀薄晨雾里,还是那顶灰帘小轿,又悄然出永安门,入紫庆街,最后,停在靖安王府紧闭的大门前。
人的祸福与命运,总是这样奇怪地与自身的愿望背道而驰……
时序已然入冬,离开京城的时候,天边已零零落落地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而南疆的夜晚,却还只是略微浸透着寒意。
夜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谢慕骁披衣而起。
这是一处小小的驿站,处于南屏郡的边界。从这里到浮洲,不过是两日一夜的路程,终于,辗转流离大半年,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他,终于还是回到了本该属于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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