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琬容伸出手,将已写满“供词”的纸抓起来,看也不看就一撕两半。
“父亲自幼教我诚信做人,他若知道女儿为了见他甚至不顾自己的清白尊严,必要当面斥责我不孝,所以列位大人就不必这样为我『费心』了。”
“既然如此,就成全她吧。”殷玉书淡漠道:“她一心求死,难道你们还没看出来吗?审了这些日子,我也审累了,再过几日我就要回越城去,皇上答应让我监斩,我可不想再等下去了。”
薛琬容猛地抬头看向他。事到如今,他依然还是要监斩,而且是用这样云淡风轻的口气,仿佛要被斩首的那个人现在并没站在他对面,仿佛要被斩首的那个人他从不认识,仿佛有个人要被斩首,是如吃饭喝水打哈欠一样不值一提的小事……
她好想知道,眼前的他真的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殷玉书吗?
那个在她伤心时会为她拭泪的他,那个在她羞怯时会拉着她的手的他,那个在她痛苦无助时,坚定地站在她身边的他……原来只是场幻梦吗?
也罢,若人生如梦,她唯愿一梦终了。
当晚,薛琬容回到女监,在她对面牢房的女囚好奇地问:“怎样?今日过堂还没给你用刑吗?”
她无声地笑,“判决已定,用不用刑都无所谓了。”
“怎么?这么快就定了你的罪?”女囚惊话不已,“怎么可能?就算是杀人的重犯,这帮官老爷也要东拖西拖,拖到榨不出半点油水后才会定罪。我见过定罪最快的一个女江洋大盗也用了一个多月,你被关进来最多不过十来天啊?”
薛琬容幽幽道:“你不是说早死早超生吗?这帮官老爷是成全我呢。”
“不对不对,你是不是得罪谁了,这么盼着你死?否则依往例,绝没有十几天就定罪的道理。你若是不签字画押就结案,上报之后,皇帝也会质询众官们是否办案草率的。”女囚在刑部大牢中不知待了多久,对这上下的事情了解得极为透彻。
然而她这番话,也真是又准又狠地扎疼了薛琬容的心。
她得罪了谁?她得罪上天吧,所以今生才有此劫数。
刑部尚书宣判她为死刑的那一剎那,她释然地想笑,人世闻颠倒黑白的事情听说过一些,她却从没想过有天也会落到自己的头上。但是,她并不愤慨,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无力反抗这个巨大的对手——如沉沉黑幕一样的所谓“天理”。
好的,属于她的这场戏总算要落幕了,只是观众中却有一个他,是她避无可避的。
这一夜,她梦到刑场,空旷的刑场周围没有一个人影,场上只有她和殷玉书。
而他拿着一把刀,面无表情,森寒的刀锋让她连在梦中都能感觉到寒意。
梦中的她一步步走向他,千言万语如续在喉,想说又无从说起,可两人之间隔着那把刀,仿佛什么都不必说了。
他举起刀,木然地等待她的靠近,没有温存,没有问候,当她走到他面前时,她就突然夺下那把刀,猛地刺向自己的腹部——
“喝!”
薛琬容陈然惊醒,张开眼,四周漆黑一片,潮湿的拿垫还在身下,手臂稍稍一踫,就踫到了冰凉的石壁。
她还在刑部的监牢中,而梦中的她却已经死了,死在他的刀下,死在自己的手里。
内心深处,她宁可自绝也不愿死在他手里,无奈现实里,这一切即将成真。
不知道行刑之期是在哪天?不知道那天天空是阴还是晴?不知道那天的她……
是否会笑着流泪?
就这样寂然无声地又过了几日,突然有一天,女狱卒亲自来送饭。
“薛大小姐,你今天好福气,可以离开这儿了。”
薛琬容低头看,向托盘上的饭菜,比起平日的菜叶和糙米不知好了多少倍——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一碟精致的小菜,主菜则是一条清蒸妒鱼和一盘红烧肉。
对面的女囚伸头看看,啧啧叹气,“这样就要被砍头了吗?这么年轻又这么标致,怪可惜的。”
看到这特别丰盛的饭菜时,薛琬容也已猜到这顿饭是最后一餐,她深吸口气,“请问行刑前,我是否可以梳洗一下?”
女狱卒冷笑道:“还真当自己是大小姐了?是不是要我把洗澡水都给你送来?趁早吃了这顿热呼呼的饭吧,囚车还在外面等着你呢。”
看来想干干净净地赴死都不可能了。
她端起饭碗,努力逼自己吃下去一点,不为填饱肚子,只为这属于她最后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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