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请陛下赐她一个全尸。”
哥舒翎长久地沉默,缓缓地点头。
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无论是对哥舒唱,还是对当年那个女子。
哥舒唱望着他离开。
他真的已经老了,受伤的右脚显得蹒跚。
哥舒唱黑不见底的眼睛里,忽地起了一丝波动,在背后唤住他:“父亲。”
哥舒翎停下脚步。
“您生我养我,一心栽培我成材,我还没有对您说过‘谢’字。”哥舒唱道,“二十多年来,我身为哥舒家的儿子,一直把哥舒家的声威放在我的性命之上,也一心要成为第二个哥舒翎。可是,对不起,父亲,这一生,我只能是哥舒唱。”说着,他跪下来,“父亲大人在上,请受不孝子三拜。”
他果然拜了三拜,每一下额头都重重地触到青石地面。
磕罢头,他起身离开。
身影消失在哥舒翎的视线里。
儿子的举动,让哥舒翎隐隐有些不安,怅然叹息。
他的信念是对的吗?
为了哥舒家的声威和地位,儿子失去了幸福……哥舒翎的心头沉重起来,如果再给他给一次选择的机会,他是不是应该让哥舒唱带着明月珰远走高飞?
他在这世上活了这么多年,仍然看不透命运的轨迹。
清和得知明月珰被带走的消息已是当天下午,他即刻赶到哥舒将军府,哥舒唱在书房里整理东西,信件一一整理出来,初夏的时候已经有些热,书房里却还笼着碳盆,哥舒唱把书信扔进碳盆里,不一时火舌便舔上来,将书信化成灰烬。
“你在干什么?”
“你来得正好。”哥舒唱看上去仍如往常一样镇定冷静,在书橱里抽出一套书放到清和面前,“这是你曾经想要的《兵列志》,拿去吧。”
清和默然。这套书他曾经的确想要,但当时哥舒唱当宝贝般护着,只许他借。
“明月姑娘的事,我听说了……”
“要的话,就拿走吧。”
“哥舒唱——”
“我还有些东西要整理,没有时间陪你聊天。”哥舒唱说。声音不徐不急,和往常没有半点不同。但他的脸色极白,眼眸极黑,这样的黑白分明,有种叫人窒息的绝望在里面。
门外忽然有人吵闹,老路和几个下人同一个中年男子进来,老路一脸的气愤,道:“少将军,这人好端端送两口棺材到门口,我要把他赶出去,他却叫着还说是您订下的,您看这个人该怎么处置。”
“本来就是大人订下的啊!”中年男子叫屈,“不然我哪有胆子上门来。大人一早到我店里——”
“是我订的。”哥舒唱淡淡道,“老路,给他银子。”
老路一怔,“好端端订棺材干什么?就算是明月姑娘的事,也犯不着要两口啊……”
哥舒唱闻言蓦然抬起了眼,眼角一抹寒光,看得老路底下的话全吞进了肚子里,忙把中年男子带出去,付钱。
清和静静地瞧着这一幕。
垂下眼睛。
长长睫毛掩住他的眼神。
“留得住哥舒家,就留不住她。留得住她,就留不住哥舒家。”清和的声音如风一般轻淡,“哥舒唱,很辛苦吧?”
哥舒唱没有答话,整理完那些信件与书籍,开始处理桌上的公文。
“这样好吗?”清和问,“这样不顾一切,好吗?别忘了你是哥舒家仅剩的儿子。”
“正因为我是哥舒家唯一的儿子,才只有这条路走。”哥舒唱道,“如果不是,我早已带她离开。”
清和看到他这样沉静镇定的模样,便知道他前前后后都已想好。经过缜密的思索才定下的一切,谁也不能改变。
哥舒翎从宫中回来,踏进书房看见哥舒唱埋头处理公文,而清和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父亲。”哥舒唱问,“什么时候行刑?”
“三天后。鹤顶红。”哥舒翎望向儿子,目中有深深怜惜,“皇上命你监刑。”
“嗒”的一声。
笔落在纸上,墨迹晕了一大团。
鹤顶红。
三天后。
牢房恒久地阴暗。
月氏的牢房如此。
大晏的牢房如此。
一灯如豆,照着狭小的空间。
他想到那一日,他去救她,中了她的圈套,然而,最终她仍然放了他。
她比他聪明,早知道所谓的侠义不过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他早已喜欢上她——在明知不能喜欢的时候,在自己还不曾察觉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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