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之后,她脚步虚软地走出来,蹲在医院门外的人行道上,掩面痛哭。
方才在那个充斥着消毒药水味的令人恐惧的地方,医生对她说,她患上的是一种叫做黄斑性病变的视觉神经炎症。她的视力有可能会越来越衰弱,直至某天,完全失明。
医生也安慰她,并不是所有视觉神经病变的患者都会最终会失明。他曾见过有人奇迹般地保留了大部分视力;也见过有人通过手术恢复到比较好的状态。他给薄荷列出了好几种治疗手段,可以帮助她延缓视力衰退的过程,然而她什么都没听进去。
她只知道,自己可能会瞎。也许某天早晨醒来睁开眼,世界仍是一片黑暗。也许再也看不见校园的风景,再也没办法亲手煮咖啡,再也不能……深情地凝视着所爱的人的容颜。
这太可怕了……她才二十五岁啊,她还想和温煦一起过一辈子。然而现在,绝对不可能了吧?她不能让这样一个年轻生动而前途大好的他,被一个患有眼疾的女朋友拖累。
在马路边蹲着哭了一会儿,她擦干眼泪站起身来,失魂落魄地走到自己公寓下的菜市场里,向水果摊上的小贩买梨。她挑了几个,抚摩着它们光滑的金黄色表皮,想努力记住它们的样子和手感。也许有一天,她将不得不靠自己的双手来感知这个世界——到那时候,温煦会很伤心的,是吗?
她以木然的动作,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纸币递给卖水果的小贩。那小贩接过一看,顿时失笑出声:“小姐你开玩笑的吧?我们做小本生意的,一百块没办法找啊。”
薄荷答不上话,心里掠过一阵悲哀:瞧,现在她连钱币的面值都看不清了。
她拎着那袋黄澄澄的鸭梨回到自己的小公寓。一推开门,就见客厅里站了个高瘦的影子。
“温煦?”她轻唤,目光茫然地望着他。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无比温柔。他此刻应该是笑着的吧?她闭了闭眼,觉得心头揪痛:怎么办?她看不清哪……
她“霍”的一下把手里的塑料袋砸在地上,掀起眉低咆:“你来干什么?”袋里的鸭梨滚出来,有一个骨碌碌地一直滚到温煦脚边。
“怎么了?”温煦略感不解地蹙起眉头。她在生气?
他走过去,亲昵地搂着她肩膀,“今天上课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吗?”
薄荷一把挥开他的手,“你不是最近都很忙吗?不是都没空找我?现在来干什么?”她故意吼得很大声,像个泼妇。
温煦微微无奈地笑,原来她是太想念他又见不着他,所以开始使小性子了是吗?他又追上去,自身后抱住她,柔声轻哄着:“我最近要兼两份工,所以难免会忙一点。但熬过这个学期就没事了呀,我已经在向系里申请助学贷款了——”
“既然你觉得是在熬,那我们分手好了!”她重声喝断他的话,用力挣出他的环抱。
“什么?”这下他愣住了。
“我觉得很烦。”薄荷一屁股坐入沙发里,脸上带着不耐烦的表情,频频吐气,“和你在一起感觉不像以前那么好了,我闷坏了,我想分手。”
她……想分手?一时无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温煦呆怔地看了她半晌,然后,他咧开温柔依旧的笑容,“薄荷,我知道我最近比较少时间陪你,你会不开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只要再坚持一下子……”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不想坚持,我想分手!”她突然发狂似的抓起身边的沙发靠垫扔向他,大声吼道,“烦死了,你烦死了!我受够你自说自话的天真,我不想再和你这种不识人情冷暖的幼稚公子哥儿浪费时间!我累了,累了你懂不懂?我没力气再等你长大,等你知道自己真正要什么,我早就老了!”她歇斯底里地吼了一通,眼泪流出来,打湿面颊。模糊的视线里,温煦呆呆站着。被她这样劈头盖脸的斥骂,他还不走吗?
然而,他就是不走。在沉默难堪蔓延的狭小客厅内,他像根棍儿似的杵着,好半天没有说话。
薄荷的心揪紧了。她刚才那些话……伤害到他了吧?
她颓丧地倒入沙发,自己真蠢……她以为自己有能力扮演高尚伟大的女人吗?故意激怒他,撒泼想骂走他——做这些徒劳无用的傻事,只会让两个人都伤心而已。
这时,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虚弱:“你……别说这种任性的话。”
“不是任性。”沙发里,她的声音也很虚弱,“不是任性,温煦,我真的想分手。我想清楚了。”她不想拖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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