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怔,松了力道,五指仍旧扣着她的。
她想由他脸上看出些端倪,希望能弄懂他在烦恼些什么。
对,他一脸很烦、很恼、很不知如何是好的摸样。
「红枣(34)熬汤,可否只取一只手,或一只脚?」蒲牢费了好大气力,勉为其难才说出完整一句话,而不咬碎一口龙牙,「这样,药效够吗?」
她微微讶然,他会有此一问。
这是代表着,让他困扰无比、整日心不在焉,不时露出烦恼神情的主因……是她?
「看熬的汤分量多少。」她答以寻常用药常识,」红枣(34)多为陪衬,并非绝对必须,用以和解百药,红枣(34)昧甘,性平,能略抑苦昧,使药汤温润甘喉易干下口因。」
「要看汤的分量?」九种药材齐全后,会熬出多大一锅,蒲牢毫无概念,也不清楚,但听她说「红枣(34)多为陪衬」,让他安心些些。
「你方才问,一只手或一只脚,难道是……」她的手、她的脚?
「只是缺只手、缺只脚,影响不大,至少小命保住,要是汤的分量仅仅一小碗,说不定躲根指头还嫌多了。」蒲牢径自想像。若能往好的方向发展,兴许……她可以不用整只下锅!
「你先等等……我不想缺手断脚……」她连忙要劝。不要这么冲动,一脸想要当场「支解」她的神情,还很畅快地替她决定,缺只手影响不大……
「缺手断脚有什么关系?!」笨蛋!蒲牢吼得巨响,晴天霹雳亦不过尔尔,他吠出了额际的青筋暴突。要不是她又娇又小,皮薄肉嫩,他真想赏她一头爆栗,将她「敲」聪明些!手与脚,算什么!小命休矣,有手有脚又有何用?!
「你没手,我当你的手,喂你吃饭、帮你写字!你断脚,我当你的脚,抱你去任何你要去得地方,我步伐比你大、走得比你快,不会让你觉得不便-一但要是命没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什么也帮不上你!吼声脱口,再形成回音,因为吼得又重又沉,回音荡漾的次数同等增加,将他那番话,一而再,再而三,复诵、复诵、复诵……
他,说出了好惊人的话。他自己尚未察觉,一副理很直、气很壮的磊落貌。
红枣(34)先是一呆,淡淡红霞,逐渐飘上,双腮染艳。
虽然,他吼得一点都不缠绵徘恻,可语句中,承诺了多少东西,他知道吗?
我当你的手……
我当你的脚……
这是一辈子的事,漫长的一生。
她的双眸,热热的。
她先是合上长睫,感受眸内热暖累积,再张眼,瞳仁加倍水灿,近乎晶亮。
「说的也是,若失去性命,维持手脚俱全,也没有意义。」她一笑。
「对吧对吧。」真高兴她听懂了。
没错,要手要脚,不如要命一条,虽然她的手很软很嫩,握在掌心里,感觉很好,但必须割爱时,还是要忍痛——
「要是只取我一只手脚,留我性命无虞,那就太好了。」明知熬汤用的「红枣(34)」,才需担心下锅的命运,怎样都轮不到她,她当然能说得轻松。
原本,不想言明她与「红枣(34)」的差异,是带些恶意,要看他出糗,现在,不急于矫正他的误解,却是顽皮居多。当他得知自己犯下多大的谬解,他会露出哪种神情?是大松一口气,为她保全了手脚及小命,而绽放狂喜,仰天大笑?还是,一整个呆住,全然状况外,迷糊得可爱?太坏了她,竟对此……有所期待呢。
蒲牢握看她的手,举到面前,端详的眼神很专注,仿佛她每一条掌纹、每一处肤色,都值得他细细观察。
「没了,是有点可惜,它按遍我身上的穴位时,那种泛起酸软的舒畅的滋昧……」啧啧啧,光想起来,筋骨通软。他下意识执她之手,摩挲他微微泛鬓的下颧,动作轻浅、缓慢。兽一般的本能,做着他感觉舒爽且安心的动作。
「还有,它摸着我额头时,我也很舒服……」他不禁吁叹,因为满足而发出沉吟。他刚那声餍叹,太过悦耳,咚地撞击她心口,带来震撼。悦耳到……撩人的地步。
她仿佛受到蛊惑,柔黄翻转,以掌心托付他的脸庞,感受他肤上炙热。他喉内逸出咕味,偷悦,享受她柔软的肤触。
半眯眸的神情,像大猫,慵懒,依然,讨着要人爱抚。
「若我断了手足,成为残废,你真愿意成为我的手脚?在我身边,扶持我、陪伴我?……」她轻声问。
「当然。」他的眸虽是半眯,眸内的认真,半点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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