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枣(9)

2025-10-06 评论


幸好她没哭,他最讨厌,也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滴答掉泪的弱小生物,雌雄皆然。什么未语泪先流、什么梨礼带雨、什么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咽……只会用眼泪来吓人的家伙,他很不齿,他没有耐心去哄谁别哭。无论公的母的,有自保能力者,他才看得起。

「……那种小东西,一碰就会碎,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想起名叫红枣(9)的女娃,他不禁喃喃自语。那么弱、那么软绵,手腕、颈子和柳腰纤细无比,连打人的力道,也教他嗤之以鼻的无力。

这种小动物最最可怕,怕捏碎她、怕吼坏她、怕她不堪一击。

「女人,还是像长鲸一族,皮粗肉厚,强壮威武点的好。」他自己边说边点头,一副体验深刻的嘴脸。长鲸族的雌鲸,个个强悍健壮,别说是河蛟,龙子都不放进眼里。

雌人类怎会完全不一样?娇小可爱,白玉娃娃一般,精雕红琢,也易碎脆弱,对于他这种粗手粗脚的鲁性子,只能敬谢不敏,能保持距离,最好。省得一挥手、一转身、一个喷嚏,就把人给弄坏了。好吧,要保持距离,他知道,这样的距离,足够了吧?

没逮到河蛟的蒲牢,回到那间小茅屋,站得有些远,透过茅屋窗口,勉强看见她的身影。

围着她的镇民,好不容易全离开了,只剩几名男工留守屋外路径口,不着痕迹地看顾她,避免节外生枝,在最后关头让她逃掉。

她坐在窗边藤椅上,貌似倦懒,一动也不动。若不是呼吸浅浅,若不是长睫眨眨,他会以为她被谁下了定身术,才能维持同一动作,那么僵、那么久。

夜深人静,无人干扰,偷哭的大好时机。算算日子,四日飞快而逝,明天,她即将被迫架上花轿,为此掉个几滴泪水,他可以体谅,不会太瞧不起她。

等呀等,她脸庞间,唯一有所动静,是凉凉的风,拂过软鬓乌丝时,带起的优美弧线,一丝一络,在颊畔飞扬舞动。

她非但没哭,两侧唇角还轻轻勾扬着。

「咦?不哭吗?真意外……」蒲牢摩掌下,一脸惊奇。

不是真想看她哭得死去活来,只是疑惑大过一切,对明儿个将投河献祭的女娃儿来说,她实在……太冷静了。

冷静到一夜不睡,独坐窗边,迎接第一道晨曦,任那橘暖的光芒,照耀白哲脸蛋,镶上淡煌的金。

那几名前来帮她梳妆打分的大婶大姊,全在屋外狠狠哭过后,重新稳定情绪,深深吐纳几回,才敢踏进屋,替她更衣梳发,她还轻轻微笑,对众人道早。

梳发盘髻,抹上泽液,答上珠花,青丝打理得一丝不乱。

银白凤冠,很精巧的款式,摆脱全顶式、几乎要压断颈子的沉重累赘,改为答进髻间加以固定,既不失贵气,又显得灵俏。

银凤展翅欲飞,片片薄银,轻若鸿羽,翼下缀满细长垂饰,掩盖面容。

薄施水粉的芙颜,白嫩无瑕,点上胭红的唇,鲜艳欲滴,弯弯黛眉,描绘出远山朦胧之美,换上层层嫁衣的她,一身赤艳金碧,既娇又妍,添赘的首饰,增加出雍容贵气。

蒲牢看傻了。

初见时,在树荫底下,一身芽儿嫩绿,宛若枣叶间的小青花,并不妖烧,似乎有意藏起清妍,不教人窥探。

而现在的她,是盛产的牡丹,红泽艳丽,绝世无双。

素着颜的她,清秀。

精心妆扮的她,清艳。

两面皆美,各有风华。

窗扉里,除她之外,双手托盘的平安大姊,加入他的视线围。

「多少吃一点吧。」

平安大姊从方才开始,就不断劝红枣(9)进食,被红枣(9)以「梳化不便」加以婉拒,现在妆已妥、衣已换,空着腹总是不好。

与寻常清粥小菜的早膳不同,托盘送来数小碟的菜十分丰盛,有好些费功的大菜,酉昔溜鱼、八宝鸭、干贝炖肚……全盛了一份,切成一口大小,方便食用。

「迎亲的繁琐折腾,不吃饭点会很难熬的……」况且,最后一餐,不能做只饿死鬼——平安大姊不忍直言,只能婉转。

「早膳吃这么好,真不习惯。」红枣(9)浅浅一笑,握起竹筷,夹块鱼肉入口,外酥内嫩,酱汁酸甜,好鲜,好香。

平安大姊为她添饭,满满一碗,都尖凸出来了。她并不太饿,也吃不惯早膳油腻,仍没拒绝众人好意,努力将碗中米饭菜肴吃进肚里。

「平安姊姊,我想喝一杯酒,暖暖身子,可以吗?」好不容易吃下平时几倍分量的红枣(9),在任人宰割的天数内,唯——次,也是最后一次,提出了她「想要」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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