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妻(上)(38)

2025-10-06 评论


为何偏偏在他铁了心要抹去一切时,却又留给她一个抹不去的证明?

掌心抚向肚腹,仰眸望向无尽暗夜。「你要我留吗?慕容。与我共有的一切,你都一一毁去,既是如此,我也不能留『他』,你允否?」

手中紧握两枚铜钱,朝天际扔掷而去,落入地面,敲击着,滚了数圈,停在鞋尖处。

一正,一反。

他真不要她留?!如此绝然,不欲与她再有瓜葛。

「我再问一回。这是你的孩子,你真不要我留?」

连问三回,皆同。

她闭了下眼。「很好、很好……我也是这么想的……」捧起酒坛,一洒而空。

没了,全没了。这样,她也落得轻松……

松了手,空坛落地,她举步欲离,余光瞥见坛底字痕。

她弯身拾回,就着月光,瞧清那苍劲而清晰的刻痕。

慕容

雁回

于辛卯年初秋同酿夫妻酒

原偕白首同欢愁地老天荒

心房蓦地一痛,无来由的疼意狠掐胸房。她后来又去了许多地方,辗转三月有余。

一处、两处、三处……直到后来,她才发现,自己所到的每一处,全有他的痕迹。

原来,内心深处最惦念挂怀、放也放不下的眷恋,全是他。

一帖下胎药,熬了又熬,几回捧在手心,又搁到冷凉,始终没能饮下。

能毁的,已全数教他毁尽,腹中这点血脉,她真要毁得丁点不留吗?

不,她不想。

这是他留给她最后一分记忆,证明一切并非虚幻。这一回,她要自己作决定,不容他干预。

不知不觉循着共有的足迹而去,绕着、绕着,竟又回到慕容庄来——

这是与他拥有最多回忆之处。

迎风伫立亭中的身影、窗下持卷细读的模亲、园中浓情相偎……每道曲院回栏,都有他的身影,甚至是长廊边寻她晦气、欺她戏她的片段,都教她思忆再三。

这一回,她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看的人是他。

重新走过一回,经历那些共有的过往,将属于他的一切全都补齐了,才发现——

她望着水面虹影,但掌下实际触着的,是满心的沁凉,不知不觉,掬饮着冷泉的甘醇。

天际那抹虹,她从未触着过,真正伴在身畔的,是那一弯冷泉;眼下恋着虹影的绝美,心头却是眷着冷泉的护怜而不自知。

直至冷泉干涸,方才醒悟,心间,早已依恋甚深。

*****

他离开后的半年。

她养成了夜里往他房里去的习性,总要与他说说话,才能安睡。

她掌了灯,在桌前坐下,缓缓启口。「庄里的事,我没管了,现下是二房在当家管事。慕容义是没慕容庸有才干,可至少心胸宽太多了,这两房如今正明争暗斗,势同水火。」

她笑了笑,又道:「不过这与我无关,我不恋权,战火便烧不到我这儿来。慕容义顾念我腹中还有慕容家的骨血,总会让我有一方容身之处的。权力是太多是非的开端,这我们都亲眼见识过了,如今我只要能保住属于你我的这一方天地,也就足够了。」

她起身,移步往床褥而去,倾身贴上他昔日用过的枕。

这儿,她每日勤于打理,维持得一尘不染,仿佛寝房的主人只是外出,随时都会回来。

「我今晚,睡这儿陪你好吗?」

月华淡淡,晚风停吹,夜,静得一缕声息也无。他不愿应她,她便是当他允了,拉上被子,侧着身凝视摇曳烛火。

「你还记得那株百年夫妻树吗?说是村子里的吉祥象征,教村里夫妻、情人系上红布虔诚供拜,视为爱情的守护神,还在树前放上陶瓮供村民祈愿。我后来去看过了,才知你也入境随俗,写了纸柬放入陶瓮中,真难想像,你是会做这种傻气事儿的人。」

慕容

拾儿

永结同心情长不移

鼻头忽而一酸,有些能理解他当时的心情了。

若不如此悄悄祈着、求着,他还能如何呢?真说出了口,换来什么样的下场,她还不清楚吗?

怕他气她窥探心事,她连忙解释。「我没偷看,是这回前去,那株夫妻树已枯败倾颓,陶瓮内的纸柬散落一地,我——」

那夫妻树盘根错节、纠纠缠缠了百年,一道雷击下来,枯了一株,另一株却还兀自茁壮,吸取着另一半仅余的养分,努力活下去。

成了单的夫妻树,还是夫妻树吗?所谓连理枝,也不过如此,大难来时,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余力护谁的情?他是枉费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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