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夫(9)

2025-10-06 评论


一句说不够,就说很多很多句。

他还是不爱说话,但是如果是她,就可以。

「嗯,然后呢?」

「然后、然后娘就没了……」声音弱了下来。

她这才明白,他现在口中这个娘,是亲娘。

「阿娘、阿娘……不是娘……要乖,不可以闹……不可以太麻烦她、不然……不然……」

话语断断续续,词不达意,但她听懂了。

因为春水婶不是亲娘,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口里任性地喊着,依然改变不了事实,所以他让自己乖巧、听话、温驯又懂事,不敢让自己的事情烦扰他人,就怕连春水婶也不要他了。

就连幼时常被欺负,也安安静静,任人笑傻子,不是傻得不懂得反击,是因为要乖,不能顽皮闹事,惹春水婶心烦。

那句一声又一声的阿娘,其实是怕被遗弃,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他是春水婶的孩子。

鼻头酸酸的,她悄悄眨回眼底的泪意,抚抚他的颊。「往后,你可以任性、可以胡闹,我要生气、嫌你烦了,最多就罚你没晚饭吃。」

祝春风扯扯嘴角,颊畔蹭了蹭她的腿,神情颇愉悦。

他终于,有一样真正属于自己的事物了。

阿娘,是骗自己的,但是妻子,是真的。

是他的。

他的妻子。

他满足地,悄悄弯起一抹真心的笑。这婚事是定下来了,陆庆祥再怎么不情愿,女儿愿嫁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加上有诸多乡亲作证,若不认帐,往后在流云村只怕会遭所有人唾骂不齿,只能万般无奈,接受自己将有个傻子女婿的事实,聘礼狠敲了一大笔以泄心头不平。

祝春风与陆想云皆不是讲究之人,婚事办得简朴,礼数到了即可。

下聘之后不到一个月,花轿便来迎娶。

迎亲那日,新娘子在媒婆的扶持下被迎出闺房,拜别严父后,新郎官迟迟不肯来接手,只是盯着她。

不会在这当口想悔婚吧?

众人屏住气息,大气不敢喘一个,就等着看这傻子又要闹什么笑话。

他出其不意,伸了手,竟当众将新娘子头上的红头巾给扯了下来。

媒人婆不住地喳呼:「唉呀,我说新郎官,这红盖头您得进了洞房才能掀呀。」哪来的笨蛋?怎没人教他呀!

这、这是在搞什么啊?

对这莫名其妙的行径,准岳丈丢脸死了,简直没脸面对宾客的讪笑。

新娘子倒没恼,只是浅浅地回他一笑。

不是陆想衣,也不是别人,他们没把想云藏起来,胡乱作数拐他。

他知道陆庆祥不情愿将想云嫁他,每次都没给他好脸色。

直到这一刻,他才吁上一口气,安心地拍拍胸口,再把红头巾盖回去,舍了烦人又碍事的礼俗,直接牵起她的手,扶好她上花轿。

「瞧这新郎官急的!」宾客打趣笑道。

将新娘子扶进花轿,丢了扇,一路送进祝家大门,从此成了一家。

陆想云独坐新房,正要掀了红盖头透透气,便听闻门板开启的声响,而后眼前一亮,祝春风站在她面前,手中端了盘饺子。

这人,今日起已是她的夫君、她的天、她的一切了。

「宾客都走了吗?」明明还听得前院的喧闹声。

他摇头,饺子往前一递。「吃。」

他是怕她整日未进食,会饿着,急着来给她送吃的吧?

她笑叹。「不可以这样,今天你是主人家,得招呼客人。」

他皱起眉头,似乎甚是困扰。

也罢,又不是不知他这性子,谁也不应不理,客人要闹他也闹不起来,多亏春水婶忙里忙外地招呼打点。

她拉了他同坐,一起分食了那盘饺子。

阿娘还说,要喝交杯酒。

他倒了两杯来,臂勾着臂喝了。

「这样,就算夫妻了吗?」他不甚确定地问。

「是啊。」她浅笑。「相公。」

他喜欢她这样喊他。

声音柔柔的、软软的,目光带笑。

从来、从来也没人待他这么好,会对他笑,给他吃好吃的糕,无论他做了什么,从来都不会笑话他,耐着性子地一遍遍教着他。

他起身,从床底下拖抱出一只瓦罐,递给她。

她认得这只旧瓦罐,那是他存放全部财产的地方,如今打了开来,只余些许碎银子。

「成亲都花光了。」他说。

这是在埋怨娶她花了太多钱吗?

他接着又道:「很少,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干活,再把它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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