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伙计殷勤地兜揽过来,殷采衣闲着无事,便一边听着他喋喋不休的介绍,一边在铺里闲走着。
“公子,您看这块青玉,穿上丝绦配刚才那位姑娘的衣裳是极好的——”
殷采衣随意看了一眼,不由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
伙计一喜,却见他拿起了青玉旁边的一串血红玛瑙珠串。手指拨了拨,对着光照了照,微笑道:“也拿得出手了,包起来吧。”
伙计见他动作已知是行家,又见一并连价钱都不问,心内更是欢喜。这类懂行的客人虽不能痛宰,却也不用磨破口舌和他讨价还价,最是省事。忙拿去包了,这时布帘迟疑地动了动。
殷采衣余光瞄见,转身走过去道:“相从,你换好了吗?”
里面应了一声,又过了一刻,一个纤瘦的少年方走了出来。
低着眉,神色有点拘谨,态度却还算自然,不过衣服似乎有些偏大了。
殷采衣震在当场。
直直看了好半晌,眸光定在她腰间三指宽的扣玉腰带上,皱了皱眉,信手勾过一旁架上的柳色丝绦,“换了这个看看。”相从依言接过,进了里间,不一刻转出来。
殷采衣转头问伙计:“有木梳没有?”
成衣铺里一向是连带经营着日常物件的,立时有人找了给他。
殷采衣接过来,就去拆相从发辫。相从心内疑惑异常,再机敏一倍也猜不出他到底要做什么,只得半垂下眼,由他在头上折腾。
发丝被打散开来,修长温暖的手指以有些急迫的力道穿梭,偶然扯痛,相从按下欲蹙的眉心,不声不响地配合。
这人的心思似乎有些乱了——直觉地感应,进铺子前还好好的,虽然拖着她买男装有些奇怪,但显是有明确的目的。他说了会解释,她便也没多问。
倒回去想,好像是从她换了男装出来,他的神情就奇怪起来了吧?眼睛深处浮现出来的那种惊愕——似乎还有一点,哀伤?
殷采衣帮她重梳了男子的简单发髻,用她原来发上的木钗穿过去固定住,后退了两步,怔怔地看,“你……”
那一个字吐音含糊,相从没听清楚,只觉得仿佛是“你”,又似乎有些“林”的发音,心中一颤,旋即摇摇头,明知不可能的事,多想什么?
抬起眼去看他,殷采衣一对上她内敛的眸光,立刻如被人从头上泼了一盆冷水下去,如梦初醒,笑道:“这样好不好,相从?”声音里还带些恍惚。
其实是有些偏大的。
相从只点头,“很好。”
“那就别换下来了,晚上就要派上用场。”别过了眼,殷采衣径去付账,顺便拿了包好的玛瑙珠串。
出了门,他并没有回去客栈的意思,居然开始逛街。一家家店铺挨个逛过去,几乎每样东西都拿起来看一看,他态度斯文,虽然什么也不买,倒也没人施与白眼。
相从跟在他后面转了一个多时辰,明白他其实心不在焉,也不点破,默默地跟着走。直到见他不辨招牌直接要进下一家铺子,忙一把拖住,“殷主事,这个——我想我们暂时用不到。”
抬眼,五个黑漆漆阴森森的大字——周记棺材铺。
殷采衣的脸一黑,“抱歉,我兴奋过头了。”倒也不隐瞒。
相从嘴角抽搐了一下。这症状,岂止是兴奋过头?酸痛的脚踝在提出警告,前面的青年行云流水般已进了前面的铺子,暗叹,只得跟进去。
她凑向拿着块古玉在研究的人,“殷主事,你累了吗?”
殷采衣头也不抬地回答:“没有。”
“……”过了一会儿,她微笑,“殷主事,你觉不觉得口渴?”
他回她俊美笑颜,“没有,相从,你不用管我。只管看你自己喜欢的好了。”
“……”反省,她说话是不是太含蓄了?还是这人兴奋得神志迟钝了?
“啊!”小小惊叫一声,她还在想着,殷采衣已歉意十足地转过头来,“我忘了——以为你体力跟我一样了。没事吧?我们去对面的茶馆坐坐可好?”
一边就放下玉,伸手过来小心扶她。
不得不说,殷采衣一旦想,那种温婉体贴是谁也比不上谁也抗拒不了的。何况是——何况是她啊。
酸楚的,无奈的,夹杂着一点点隐秘的甜香,日后回忆起来,总算是有了一点可以自欺的东西吧。
“真的累了吗?”坐在茶馆里,殷采衣忧心忡忡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这丫头一直安静的眸底,终于翻出了细微的波澜,那种温柔得痛楚的神色,他看在眼里,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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