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马帮主(28)

2025-10-06 评论


此刻,她躺着,旧毯覆身,羊皮帐的帘子没落下,脸蛋略偏便能瞧见帐外的夜幕星辰。

当然,也瞧见那男人。

男人盘坐在火堆旁,怀中抱着形如满月的乞儿琴,扣着拨片来回弹揉。

火光将他整个儿人分出明暗,琴音里,微敛的眉宇和淡抿的唇流露出近乎沧桑且孤伤的神气。他虽未合着琴念歌谣,可那模样还真是像极了饱历风霜、看尽人世冷暖的流浪人。

石云秋看着、听着,有些着迷,直到他俊容徐缓抬起,闪动火焰的眼直勾勾凝注她,琴声跟着歇落了,她才当真清醒过来。

嘴角浅浅地露暖,她眨眨尚有些迷蒙的眸子。“……就说你弹得真好,你弹,我就听……很好听的。”

静看她片刻,玉铎元放下琴,拾起枯枝拨弄火堆,低声道:“你醉得不醒人事,险些摔下马背。”

她轻唔了声,神情腼腆。“……我酒量其实极好,坏就坏在严老大那五碗‘醉千秋’。那酒来自西南域外,是严老大的珍藏,入喉滑顺,后劲雄盛,听我娘亲说过,当年我阿爹也藏了几坛子。”

“为何不让我喝?”把枯枝丢进火中。

“嗄?”她咬咬下唇。“那个啊……”

“你怕我内力不足以抵御酒气,没踏出他们的老巢穴便醉倒在地,教那一干人笑话吗?”尽管是问句,问的意味淡极了,却根本笃定得很。

“呃……”撑坐起来,拨开颊边发丝,她笑笑地打混过去,算是默认了。

酒劲已退去大半,石云秋挪坐到帐外来。

她下意识环顾周遭,见他们的羊皮帐子竟是搭在一个干涸掉的小洼地里。

洼地深度约莫半人高,积着薄雪,周围高起的土墙可挡风。这天然洼地里容下一张羊皮帐子、两个人和两匹大马,然后生起火,在这一望无际的初冬、湖原上竟也不觉如何苦寒。

“我家独脚雕真是要得,竟能寻到这好所在!平时见它心肠歹毒,既刁又傲,当真有事,它也义气得很,相挺到底呢!”她说得脸露得意之色,收回四下张量的视线,眉睫略扬,蓦地又同那双男性美目对上。

心音怦怦地加重,都震响耳朵了,她发现男人像是看她看上瘾,深究的意味如涟漪在眼潭中画开,害她又晕眩起来,身子热热的,胸房胀胀的,再这么看下去……唉,真会热得发情啊……

“你不弹琴吗?”她喉间略涩地问,有股热流在腹中柔转,想朝他坐近些,竟热着脸踌躇起来,又觉得此时才裹足不前,实在太可笑。

这一方,玉铎元没立即回答,倒是将一片干肉和半个馍子烤过后递到她面前,把水袋也取来搁在她脚边。

“吃。”简单命令。

“那你呢?”

“适才吃过了。”

“喔。”点点头。

确实肚饿了,石云秋接下食物啃着,平缓进食。

直到吃完、喝了水,男人嗓音忽而低逸,如弦中最沉的那个音——

“关于弹琴之事,你何时得知?”

饮了口清水,稍顿,再小饮一口,抱着水袋,她晃晃脑袋瓜微笑。

“那年我不让你走,求你救命,把你包袱里的琴抢在怀里不还,当时只记得那把琴扁扁圆圆、张着四弦、琴杆真短,生得怪乎,后来才晓得人们管它叫‘月琴’,俗称‘乞儿琴’……我就猜,你随身带琴,肯定能弹……”而今夜,她终是亲耳听闻,淡性如他确实指下有情,果真很好。

男人似有若无地颔了颔首。

石云秋不禁轻笑出声,扬唇又道:“你那时好凶、好狠,对我好坏,我浑身都疼得要命,真如死过一回,你还动手推人呢!”

“我……”

回想前尘往事,不可现世的秘密在那当下被瞧得一清二楚,他确实凶狠,既急且恼,把火气一股脑儿地全往女娃身上倾烧。玉铎元自知理亏,面赭心热,哪能辩驳?

“不过啊……”她微拉话音,嘴角犹翘,浸润在火光中的神情变得柔和。“你终究还是救我了。我转醒时,人已回到‘霸寨’,仅有些乏力,身躯却完好无缺。阿娘也醒了,她拉着我的手又哭又笑,说我和她都命大……”

眨眸,觑着他,明眸有神、有韵、有描绘不出的隐晦意味,继而又说:“那年,我十岁,野得像个男孩子……不,是比男孩子更野。阿爹八成见我太野、太刁,竟要我跟着寨里的大小姑娘们学染布、学裁缝和刺绣,还不允我天天溜马。我和他大闹脾气,落大雨还骑马往外冲,阿娘追着我出来,然后大雨冲垮整片山壁,我和阿娘来不及逃,连人带马掉到谷底……阿娘说错了,她不知情的,我们不是命大,倘若无你,哪能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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