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这场面也非头一遭了,主子酒喝多了就爱笑爱闹,她自能应付。“我扶姑娘回小跨院歇息吧。”
“还早呢。”朱拂晓香肩一耸,勾着酒壶,步伐如醉舞地跨出药庄大堂。
“姑娘……”元玉跟了出来。
挨着红桐柱子,朱拂晓滑坐在廊阶上。
“元玉,今晚的月娘弯弯地像在笑,它冲着我笑,我只好也冲着它笑。知己难寻,不能辜负,怎么也得对饮一番。”说着,她咭咭笑地举起酒壶朝穹苍遥敬,然后以口就着壶嘴,囫囵灌下酒汁。
元玉忍住跺脚、翻白眼的孩子气举动,招来两名药庄的婢子,请她们暂且帮忙照看朱拂晓。
“姑娘老实待在这儿,哪儿也别去,咱去瞧瞧润玉的醒酒茶究竟煮好没,再帮姑娘调薄荷水擦脸,一会儿就回来——哎啊!我说姑娘,能喝的全都败在您手下,您别再喝了!”强势的小手一把夺下主子手里的酒壶,抢到手才察觉壶中空空,都快见底了,夺不夺已无意义。
朱拂晓又笑。“元玉真可爱。”
她的贴身丫鬟依旧气鼓鼓,竟不太领情地哼了她一声,转身就走,害她喉间和鼻腔忍不住滚出笑气。
她继续倚柱坐在廊前,双眸被酒气熏得迷迷蒙蒙。
身后大堂上的景象是纵乐畅意后的杯盘狼藉,有粗嗄鼾声、有模糊醉语,而身前的宽阔天井干干净净,月下的青石板地抹着冷光,高墙环绕下,她的余生彷佛仅剩这一方天与地。
如此余生,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她要的本就不多,从未想过振翅高飞,天再小,能容一弯月的阴晴圆缺,便已完整,缺的是……能与谁共赏?
能有谁呢?
“爱娇娇啊爱娇娇,爱簪红花花满头,爱画双眉眉飞柳,爱描朱唇唇如勾,爱穿舞衣衣满绣,爱弹春词不解愁,放歌与谁游?”
她低柔吟唱,反复吟唱。
她知道药庄内的家仆和婢女们正偷偷觑着她,被看得很习惯了,她自在接受那些明里暗里、带着好奇的探究。
突然,莫名其妙的,那些打量她的目光一下子全都收敛,她感觉得出躁动,甚至听到几声紧涩的抽气,被什么惊吓到似的。
青石板地上,她没个正经坐相的影子被突如其来的一道黑影吞食。
谁杵在她身后?
她慵懒地动动玉颈,轻叹了声,终于百般不情愿地回望。
颤睫,眨眸,蒙蒙视线把来人的五官身形努力看清后,她格格笑开。
“……阿奇,你来陪我放歌出游吗?”
阿奇居高临下,一瞬也不瞬地凝注她。
阿奇浓眉略沈,眉间的波动成峦,一双眼深黝黝的。
他站姿沈静随意,高大身躯却蓄满力量。
他宽肩窄腰的上半身仍是一件简单背心,露出两条结实臂膀,缠腰、宽松布裤、绑腿,大足套着再朴实不过的黑面布靴。他这身穿着就跟那晚一个样儿,他是阿奇……又似乎不太像。
朱拂晓扶着柱子徐缓站起,一直看着他,一直、一直瞅着他不放。
麻凉感沿着纤细背脊钻上,钻得颈后和脑门一阵刺痒。
她抬起纱袖,下意识轻按了按喉颈,再揉揉腮耳,瞥了眼他身后退离好几步的庄内仆役与婢女,有什么沉沉压在胸房,教她呼息一时不顺。
那一晚的阿奇憨头憨脑,说她是昙花仙子,诚心地赞她貌美……
阿奇会傻呵呵冲着她笑,瞇眼咧嘴的黝黑笑脸逗得她忍不住响应,她好久没真心笑过……
那一晚,她以为寻到宝,头一次对男人生出渴望。
那一晚,她胸臆鼓胀,兴奋得面红耳赤,想去占有怜惜,也试着去占有怜惜……
“你今晚要去河岸割夜草吗?”她语气出奇静谧,想饮酒,一会儿才意会到手边无酒。
瞧着自个儿空空如也的双手,她嘲弄地扬唇,岂知下一瞬,男人刚硬有力的五指竟握住她摊开的柔荑。
她怔怔抬睫。
“走。”男嗓低沈利落。
“啊……”由男人大掌传来的热气和握力宛若一张网,她掉进陷阱,心神如迷,被他轻轻一带,也就乖乖跟着去。
走。要走去哪里?
这个阿奇不是她以为的那个。
这个阿奇让她心烦意乱,她得赶紧筑道墙,把侵入得太深的东西拔除,把男人挡在心墙外,就像这座高墙深院的药庄,把自个儿掩得实实的,周全守护,才抵挡得了墙外山匪。
她应该即刻甩开他的掌握。
她花魁之名是用琴、书、歌、舞等精湛才艺赢来的,十足真金,可不是随便任男人们轻薄的花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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