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游岩秀恍然一悟。
他连忙拖着她的背轻放在榻上,跟着七手八脚把两边的垂帷束起。
这初夏时节本就热了些,他还发蛮低把她困在床帷内,审得她头昏目眩,他也跟着白了脸。
帷帘一开,再加上有徐风吹入敞窗,禾良感觉那坠入泥沼般的沈窒缓了缓,只是方寸间的郁结犹在,闷闷堵着心、堵着喉。
有谁绞了一条冷巾过来,略笨拙地替她擦拭额面,然后还颤着指解开她领上的小暗扣,试图让她舒适些。
何必待她好呢?
他这么说她,说她心向着别人,既是如此,何必待她好?
她合睫,眼泪不由自主地一直渗出来。自懂事后,她从不曾这么哭过,甚至,她不晓得自个儿在哭。有可能怀着身孕,心绪原就浮躁些,也有可能那份委屈来得太急,她一时间无法处理,所以干脆合睫,什么都不想……暂时的,什么都不想……
“禾良,不要哭。”
那声音有着懊恼,融着焦躁,不知怎地,她心被扯紧,更痛,也让她固执地不愿张眼。
禾良……禾良……
那声音一直盘旋在耳,欲说些什么,她听不清了。
她只觉得累,好累,好乏,想睡……
那一日,禾良玉脸惨白猛掉泪,最后虽昏昏沉沉睡去,仍吓得游大爷快马加鞭奔向城南“杏朝堂”,强盗上门似地亲手把老大夫逮了来。
老大夫号过脉,说是母体无碍,胎位亦正,仅是操劳了些,怕有病落心头,于是先开下一贴宁神安胎药,发发汗,好好睡上几觉,人也就精神了。
禾良喝过药后,真睡沉了,一夜无梦,直至隔日午时才醒。
她醒后,一切一如往常。
她这个当家主母不得闲,仍是做该做的活儿,管该管的事儿,老太爷的八十大寿在即,她忙得不可开交,谁劝也没用。
至于那道“米香蹄膀”,她回“春栗米铺”重新挑米种,虽不及“雪江米”软嫩具浓香,也是足教人再三垂涎的一道佳肴,何况还有她的真诚心意融入其中,老太爷做大寿的当天,吃得可欢喜开心。
一切像是无事,唯一深感有事的,就游大爷一个。
从那天起,禾良没再和他说话,像是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这宅子里发生的事,没一件能从老太爷眼皮底下溜过,他老人家也知两只小的出了点事,有些状况了,但在他八十大寿的宴席上,他仍是乐呵呵地玩他自个儿的,吃那些好吃的。小夫妻之间的来来去去,方方圆圆,他暗暗看好戏,就看在外头一向耀武扬威的大岩子怎么个凄惨落魄……是说,也该有谁治治这浑小子喽,他家的孙媳妇儿真行、真好、真妙、真高招,特地在他八十寿演这么一出,真是乖孩子!
办妥老太爷的寿宴,当晚,禾良让两丫鬟服侍着,早早上榻睡下。
她面向榻内侧躺,手抚着隆起的肚腹,瞅着自个儿映在内墙上的孤单淡影,不知怎地,一抹说不出的酸楚整个席卷上心。
思绪浮沉,她想得太多,却没能抓住任何一条思络,于是神魂幽幽漫漫,她似睡非睡,模糊间,听到银屏和金绣在床帷外与谁说话。
“……少夫人上榻睡了……呃,没说不舒服,就是累了……”
“有……有喝了一小碗鲜鱼粥,要盛第二碗,她便喝不下了……”
两丫鬟唯唯诺诺的,快哭似的,但鼻音虽浓,最后仍鼓勇道——
“秀爷……这两、三晚您都睡在院内书房,今晚……怎么跑来了?您别为难少夫人,她真是累了,都、都睡沉了,您就别……别……”
“……别再寻她出气……秀爷要想骂人,就、就骂咱们俩好了。”顿了顿,听得见吞咽口水的声音,很从容就义又说:“但要走远些再骂,别在这儿骂。”
“出去。”男人低沉命令,声音不大,但威力十足。
侧躺在床帷内的人儿微乎其微一震。
把两个红着眼眶、被他瞪得眼泪欲掉不敢掉的丫鬟赶出去后,游岩秀这把心头火仍旧“噗噗噗”地腾烧。
她们把他说得像是只会欺凌女人、惹女人伤心泪流的混蛋!唔……好吧,他确实有不对的地方。
他本性原就不可理喻、蛮不讲理,尤其对上自个儿的小娘子,她不理他,他昏头转向,看什么东西都不顺眼。
是说,她对他也太狠,他那天盛怒中,说了几句混账话,她不痛快了,可以骂他、咬他、踢他、捶他,就是别不理他呀!
她拿这招对付他,他还能活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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