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五号房(37)

2025-10-06 评论


直至后来,她终于明白,命运从不站在她的这一端,她错得好彻底。

那是怎么发生的?

啊,她还清楚地记得,某日义父口中的友人欲来家中与她这继承人弈棋,那时的她,不懂得什么叫该让则让,更不懂得什么叫朝中为官的道理,她只是一如往常地在棋盘上攻城略地,却不知与她弈棋者,竟是奉圣上钦点,特意出宫寻找侍棋大夫的宫内特使。

于是在那一日后,与她弈棋者,再也不是什么市井小民或是达官贵人,她面对的是一国之君,从此她失去了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家人,被迫辗转投身到另一个陌生的宫廷里;同时也是自那日起,她失去了一盘她不需对自己说谎的棋。

宫中后,看遍人情冷暖与权谋斗争,开阳后来才明白,在她掌心中捉得牢牢的东西,实在是抵不过他人的一句言语或是片点风霜;她的步步为营,亦敌不过他人的别有用心。毕竟,她的一双手,无法掬起一整面尽是波涛的人心海洋。

也因此,为保一家三口的性命,她听从义父的劝言,在圣上的面前开始下起伪棋;为了不让义父的立场难堪,也避免会让义兄的生活受到打扰,她选择了在宫里结交百官,利用有形与无形的势力,将义父一家人远远地隔离在一个安全,且不受朝政影响的地方。

尔后,就在义父他们因她而置身事外,总算能松口气躲藏在市井里安稳的过日时,身在宫中的她,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离开这座华美的牢笼,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在政治角力中,扮演好一艘随波逐流的小舟,伴着岁月不知何处是尽头地浮沉摇晃。

偶尔在她觉得疲惫时,她会抱着珍藏的点滴回忆敲骨吮髓,期盼能度过宫中清寂或是笙歌恼人的每一个长夜;在天晴的日子里,站在宫廊上望着天际遥想着,或许唯有这样,才能让这片蓝天下的每个人都得到小小的幸福。

「我不在乎的,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无端端涌上眼眶的泪,怎么也关不回眼底,就像是想要为她多年来的无言说上几句话般。

「开阳?」

开阳并没理会他,径自说着她想说的话,「我愿意待在我不愿意停留的地方,我愿意拿出所有来交换,只要我的义父义兄健康安泰,我没有什么是做不来的……」

聆听着她的低喃滑过幽夜,斩擎天忽地觉得四下好安静,安静得能仔细听清楚烛焰燃烧的声响,和他与她此时的心音。

虽然说,他一点也不明白那令她哽着嗓的哑涩音调是从何而来,但他却想起了,那一夜她站在大街上,不住地看着路旁行人一家和乐的模样。那时藏在她眼中欣羡不已的目光,令他不禁要想,她口中所失去的,是不是就是她打从生下来就不能得到的,好不容易才在她义父一家人身上找到,却又在才获得未久后即再被剥夺的?

这样的她,不难过吗?

任凭红颜似玉,却只能为了他人,孤身一人在宫中扮老着男装,无视韶华芬芳。她说得平淡似水,他却听得同感心伤,百折愁肠。

这样蹉跎岁月一场,到底算不算得上愁怅?

「好奇怪……为什么我连动也没法动?」开阳喃声问着,已是多年未曾朝她狠狠袭来的睡意,在这一刻,似乎坚决地要将她全面占领。

「妳累了啊,因为妳累了。」斩擎天低声劝哄,「就这么好好歇着,别再想太多了。」

「就这样子,真的可以吗?」她拉着他的衣袖,习惯性窝藏在她心头的防备感,任她怎么也没法安心合上眼。

「只要妳想,有何不可?」

「今儿个不需赶路吗?」

「明儿个再赶也来得及,不然,我就去买两匹马,而后连着几日咱们日夜兼程。」斩擎天边说边再拧了张湿洒的绫巾覆在她额上,并将她的手放进被里。

开阳愈说声音愈小,「我可不要……」

「睡吧,先把身子养好来。」

低首看着她的睡脸,在他眼前,张翕的唇瓣,带点粉色的面颊,柔美得像幅画似的,而后眼前的种种,动作利落地跃至他的脑海里,牢牢地在他的脑海里据地为王。至今他仍清楚的记得,那时自舌尖传来的触感,甜美得让人近乎麻痹,可他却怎么也不知,在她身后,她还藏了些什么没有告知他,哪怕是他靠得她再怎么近。

他以指尖汲去她悬在眼角的泪,「我不知道妳曾受过什么挫折,也不知道妳为何要忍耐着只在梦里哭。但我想问妳,在我身边,妳也一样不快乐吗?我就不能让妳在梦里不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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