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发慈悲(26)

2025-10-06 评论


梦到……无边无际的黑暗。年少的她手脚动弹不得,四周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又像有著无数贪婪野兽般的呼吸,直喷到她脸上。手,一隻一隻,都要伸过来摸她——

已经很久没做这个梦了。跟景四端同行以来,除了第一天在马车上被大氅困住时以外,雁依盼一路都睡得很好。不管在妓院,在陌生的旅店,在从没到过的豪宅睡下人房,被景四端抱著睡……她都没有做过恶梦。

然而,在她对他的信任粉碎之后,如厉鬼般的黑暗过去又再度回来,想要吞吃掉她。

雁依盼颤抖著深深吸气,又慢慢吐出。再吸、再吐。努力要让自己平静。其实她可以投入面前男人的怀抱,但她已经无法再完全相信他了。同床,却是异梦。

可是偏偏又离不开、分不掉。她真可悲。「要回京城,让你怕成这样吗?」景四端不是简单人物,待她慢慢静下来之后,他悠悠地问,「你一开始所说,母亲与外人串通,米商沙老爷意图逼奸强娶…这一切是真的发生过,对不对?」

雁依盼低下头,拉起滑落棉被,淡淡回道:「自然是真的,我又不会骗人。」

这话中似乎有话,不过景四端确实有事相瞒,当下只是望著她,没有多追问下去。「我们还有几天会到京城?」她力持镇定地问。景四端还是眯眼望她,像在研究著什么。

「你打算做什麼想在回京之前找机会离开我,继续逃?」他反问。雁依盼没作答,算是默认了。

「既然这样…」他伸手轻扯棉被。

她诧异抬起头,下一刻,娇裸的玉体被拥住,苍白的小嘴儿迎来蛮横的热吻,唇舌交缠中,两人都尝到了血的滋味。

「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回京城。」他粗声说。

那一夜,降霜了。小客栈的房裡,却依然浓情融融,火热如春。

他们果然又改道了。在日渐萧索的北地寒冬一路边走边看风景。家家户户团圆过年的时候,他们一行三人到了梅县,因為雁依盼想看刚开花的寒梅。

景四端自然是顺著她的,所以就在梅县县郊的旅店投宿,一住就住过了年。

一年了。他们出京已经整整一年。

开春之际,皇帝的密令也到了。

雁依盼知道一路上景四端偶尔会到驛站发信。是发回京城还是发给有暗盘生意往来的赵爷她不知道。

自去年秋天之后,她对於他的事情不再过问。一路冷眼旁观。一个字也不多说。

在眾人面前,结伴而行的两人儼然恩爱夫妻;但彼此都清楚,除了肌肤之亲之外,他们就像回復到一开始时,保持带点戒备的距离,不追问对方的心思或做法。

景四端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什么,也没有逼迫她交心。雁依盼很清楚,他就是这样一个随意瀟洒的人。

夜裡虽深情繢綣,浓情蜜爱,到白日看他与富商或地方官周旋,暗地裡如火如荼地跟赵爷保持联繫,进行生意——雁依盼都只是默默看在眼裡。

心寒,却离不开。她总是恍惚想起母亲夜夜哭泣的脸。

情况好一点的时候,母亲会流著泪告诉她,女子出嫁有如豪赌,赌输了就什么都没有,一辈子全毁了。绣房裡箱箱精緻昂贵的精绣布料,全是她母亲出嫁前含羞带悦為自己準备的嫁衣。抚摸著綾罗绸缎,落下的却全是滴滴热泪。

糟一点的时候,尤其在紈絝成性的父亲流连青楼多日都不曾回家,甚至醉醺醺地带著陌生妖媚女子回府时,雁依盼的母亲会发狂愤怒,夫君是天,自然不容拂逆顶撞,一言不合就是被夫君拳打脚踢,赏一顿粗饱。所以雁母的怒气只能全发在女儿身上。

「谁要你不是男的!」母亲发起怒来如狂风暴雨,掐她、捏她、打她,一面狂骂著、哭吼著,把一切怪到独生女儿身上。

小小的雁依盼从不出声,因為挣扎或反驳会招来更多的虐待跟责打。

一次,她被母亲狠命摔过来的针线盒砸个正著,眼冒金星地扶住瓷鼓凳,雁依盼忍不住哭了。那年她才十岁。

不料她的哭泣没有让母亲心软,反而更怒;雁母抽起房中散落的绚烂华丽刺绣腰带,把嚶嚶啜泣的女儿手脚都绑住一连嘴巴也蒙上,丢在床裡,摔下帐子,关门逕自去了。

雁依盼在黑暗中哭了一天一夜。直到下人进绣房找东西,才发现惊恐到尿湿了床的小姐。

之后,她学乖了,不管多疼多难受,都强忍住眼泪,死也不哭,努力堆起虚偽乖巧的笑,柔顺地说:「谢射爹娘的教导。」爹娘教导了什么呢就是要她千万别爱上个不堪爱的男子,生下无辜的孩儿,毁了所有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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