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发慈悲(31)

2025-10-06 评论


「已经被押到刑部死牢了,不方便。」他简单地说。

闻言,雁依盼的脸蛋整个没了血色。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甚至眼前冒出了金星;就像是被人兜心揍了狠狠一拳。

已经被送到死牢.那就是已经确定刑度,这几天就要处决了。

雁依盼静了很久很久。

「是吗那我知道了。」最后,她轻声道:「谢谢老姜哥特地把鐲子送回来,请转告你家大人,我收下了。」

「小姐请保重。」老姜恭谨地弯身鞠躬,之后,悄然无声地离去。

那一夜,雁依盼在镜前整妆之际.发现自己似乎有了老态。

才双十年华,正应该是娇媚绽放的如花美貌,在镜中却憔悴了。这些日子以来,她本来就纤瘦的身子更加荏弱,瘦损了不少,一双乌黑的眼睛更大了,脸颊微微凹下,表情淡淡的。

她对著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

犹记得在梅县时,晨起梳妆,景四端会懒洋洋地在她身后欣赏。待她画了眉、点了唇之后,他会故意调侃几句:「打扮得这么美艳,是打算又要去青楼兼差赚银子吗?」

「不多赚点,怎么供得起你这贪得无厌的小白脸?」她半真半假地回敬。

说完,两人会在镜中相视一笑。唇枪舌战就是要遇上势均力敌的对手一否则有什么意思呢

即使心底清楚知道他不是良伴,却还是失落了一颗心,再也追不回来。鐲子可以还,可是其他……不想了,再想也於事无补,既然做了,就该承担后果。雁依盼不后悔。

她母亲是不是也有著类似的心情嫁了一个连空壳子都没有的夫君,成天為柴米油盐担忧烦恼,还要努力打点门面,甚至偷偷接以前尚功局姊妹转介来的绣件,贴补家用.努力让落难皇族的雁父在亲友面前不至於抬不起头。她后悔过吗

也难怪她母亲对钱极為看重,因為吃够了苦头;希望女儿飞上枝头、嫁入豪门当少奶奶之外,最后还為了米商有钱,不惜使出可怕的手段一想要让绝对不会乖乖听话的雁依盼从命下嫁。

雁依盼自小真的看多了為了钱而卑贱的事,所以,对一个人的操守特别严苛。当官就是要清廉,否则,不如不当。

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安静地换上一身嫩黄衣裙,梳好头、重新整了妆,在夜深人静时刻,悄悄离开了自己的房间,顺著走廊往前头走。

雁府其实只有两个下人,此刻都睡了。她孤独的身影投在地上,摇摇晃晃地。最后,雁依盼走进了已经多年都心生抗拒、不肯靠近的绣房。

轻轻关了门,她以手灯点起桌上陈旧的油灯,照亮了满室全綾罗,放眼皆绸缎的绣房。

只是,再精緻华丽的綾罗绸缎也全蒙了尘,旁边的绣架、梭一捆的绣线都遭虫蛀,原本润泽美丽的顏色,早已黯淡无光。

雁依盼随手翻了翻,想起母亲曾一面刺绣,一面对著年幼的女儿讲解什么是头蚕、二蚕,什么又是合罗、串五、肥光;丝要怎么练熟,熟了之后还要晒乾,乾了之后还要用大蚌壳磨光……小小年纪的雁依盼就会用清脆声音答出七种緙丝技法:有平织、摜、盘梭、搭梭、构、结,跟子母经。

「盼儿真聪明。」母亲彼时会手上一面忙著活计一嘴裡一面称讚女儿,然后幽幽叹气,「这么伶俐,以后可得选个好夫君嫁,快快活活过一辈子。不像你娘,这麼笨——」

不管是愚笨或聪明,结局却都相仿。所爱非人。

她信手翻著那一匹又一匹的蒙尘美布,细看上头绣的花样。最后选了一匹看起来最坚固的丝料,缓缓展开,手持有些生銹的铰剪,慢吞吞地剪啊剪,剪出了一长条。图案都给剪开了,看不出原来绣的是鸳鸯戏水,还是松竹长青。

然后,她仰首,握著丝布条的一端,将另一端拋过了头顶的横樑。提裙踩上了高竹凳,纤手使劲,将布条两端打成一个死结。

就这样吧。就随他去。把这一命还他,也就是了。

雁依盼吹熄了灯,四下陷入她最恐惧的黑暗。再过一刻,她就再也不会恐惧了,也不会生气、伤心、痛苦、自责、矛盾,更不用受刻骨相思的折磨。

布结往洁白的颈子一套,凉凉的丝料贴上她喉头。只要把凳子蹬开,只要用力一踢……

「慢著!」似乎有人在狂吼,门也被猛地撞开

但雁依盼已经闭上了眼。

她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但愿在地府能与景四端早点相见——雁依盼没有死成。连寻短都失败,她真是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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