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孙袭听出他话里的自责,张了张嘴,有好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徐徐地叹了口气。
“小京说过,如果早知道你说要保护她一辈子的意思是要上战场的话,她说什么也不想听到这句话;如果早知道你们要离开的话,当初就算难过到死,她也绝不昏倒,绝不暴露女儿身的秘密。”
“其实她的想法很单纯,只是想要跟你……跟大家快乐平安,永远在一起罢了。”
仲孙袭的话令雍震日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不是怪罪你,而是希望你能了解世事不可能尽如人意,她最初真的只是希望你能平安,如此而已。”
被包裹在利欲薰心的欲望里的,其实是最单纯的冀望。
他一路看着冯京莲走过来,所以非常清楚,才会在她迷失了方向后,仍继续守在她身旁。
“但是你应该知道,继续待在这种环境里,将来她也会是宫廷斗争下的牺牲品,就像太平公主那样。”雍震日能够理解,却无法接受。
太平公主的事给他带来阴影。
他恨透了将来有一天,可能是由他来执行她的行刑!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雍震日说中了仲孙袭同样担心的事,“我知道……这个我当然知道。”但是孤臣无力可回天啊!
雍震日突然落寞地笑了。
“所以我才要走,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让她更看不清楚方向,给她继续错下去的理由和借口。”这是他想了一夜,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她已经不会听他的话……不,应该说她从来也不会听他的话,现在他只能赌自己在她心中的重要性,希望她不要继续执迷不悟。
“那你也可以留下来……至少在她身边慢慢的感化她。”仲孙袭忙不迭地恳求他再想想。
但是雍震日扔出的话,深刻得教他无颜反驳——
“你跟在她身边这么久了,有用吗?”
不,他或许不行,但雍震日应该可以。仲孙袭正想这么说时,雍震日先行开口了。
“告诉她,我会等她,在凤翔等她一起回去。如果她宁愿放弃我,也要继续颠覆朝堂的话……”顿了顿,他扬起艰涩的苦笑,“以后,她就交给你了。”
那是仲孙袭最后听到的话。
也是这句话,让他下了改变一生的重大决定。
李唐·开元二年腊月
冯京莲位于长安最隐密安全的别业里,一片死寂,气氛凝滞。
脸色铁青,她一手握着上好的瓷杯,双眼直瞪着前方,虽然没有开口,但无庸置疑充满了怒气。
七月时,玄宗为纠正奢华的风气罢两京织锦坊,另一方面拘拿九品到六品上不等的大批中央官员,朝堂动荡不安,人人自危。
当时她并不担心,即使被抓的名单里有部分人物和她有关系,但依她在宫中打滚这么多年的经验,多得是脱身的方法,再者,她总是非常小心,做事不留下任何把柄。
这次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办贪官污吏的皇上,应该不可能怀疑到她头上,但是她搞不懂这次大动作的围捕官员,然后又只是惩罚他们缴回贿银,再把他们放走的目的为何,所以特别小心。
几个与她交情甚密、官拜五品以上的官员,诸如太府寺卿胡念直、军器坚梁如意、考功司郎中常友等,在夜审的消息出来前,便已经纷纷要她小心谨慎,他们亦是自身难保。
所以她十分留心此事件的动向,直到打听出夜审织染署署令雷观月的消息后,她不得不有所警惕。
区区一个八品官,却独独夜审他的事,让冯京莲做出一个决定——派水禺赶在夜审之前杀了他。
此刻,她正等着水禺回来覆命。
“还是应该杀了他们。”冯京莲喃喃低语。
仲孙袭知道她口中的“他们”,是指雷观月的家人。
“如果你做了,那就是迁怒。”他冷静地提出意见。
劝说的话,在雍震日离开后,成了禁语,只要一说,冯京莲就会立刻发脾气乱摔东西,情绪濒近发狂的边缘;于是仲孙袭学会改变说话的语气,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像是经过冷静的分析。
“若是迁怒,我早就杀了他们,岂会等到现在?还不是为了控制雷观月的嘴。”冯京莲一脸残酷的杀意,“但我还是担心他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妻子,也许应该……”
“他们还不是夫妻。”仲孙袭握紧了手,利用痛感,逼自己平板地回覆她的话。
任何过于情绪性的话语,自那之后,只有她可以使用;若是他用了,她会认定是他不冷静的判断,不予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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