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斜阳(28)

2025-10-06 评论


“过去?”

“我曾在抱秀楼……”

未尽的话语消失在程稚雅抬起的手势中。程稚雅仍笑得温柔,“玄儿他说过了。”

“那么,伯母为什么不说我呢?你真的可以让近玄和我这样的女子交往吗?”

“有什么不对呢?继眉你认为自己不好吗?”

秦继眉沉默着,苦涩地笑着,“我的过去不光彩,谁知道了都会鄙夷。上一次吵起来……就是因为我遇到了……以前的客人。也许将来还会有,近玄他现在……他现在不怪我,但总有一天他会受不了的。而伯母你,或许现在不怪我,可是以后有人耻笑方家时,你也会一样豁达吗?那时你仍能像今天这样对我吗?不是我钻牛角尖,是曾遇到过这样的眼光,才让人不得不后怕呀。”

程稚雅看着她,眼中怜悯而温暖,“是因为这样,所以你一直不安吗?”

秦继眉点了点头。

“若是我现在对你说‘一定不会’,我想你也一定不会相信。我也知道,为没有发生的事下保证是不可靠的。继眉这么坦诚,那么我也告诉你一些事吧。我十七岁嫁到方家,家里本是方家的佃农。嫁过来时,年纪已经很大了,既不识字也不懂怎么持家。人人在我丈夫面前尊称我一声夫人,背地里都是冷眼以待。方家的下人算客气的,至少对我还是持了待主之道。我最怕的是那些应酬的时候,所谓的贵夫人不需要对我多说一句话,光用眼光就能让人明白她们的鄙夷。也不能说他们不好,我的确是闯进了华贵天地的乡巴佬。或许还比不上你的境遇,但当时我可没有你的一份勇气,遇事只会躲起来偷偷地哭,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程稚雅喝了口茶,神色仍很淡然,但那份坦然却让秦继眉动容。

“可以支撑我的只有玄儿他的父亲了。说起来,他们父子俩脾气是一模一样,都是不太会说话的人。有时我真想抱怨,始终也不懂,门当户对的女子他要多少有多少,为何偏偏要让我来受这份罪。朝他发脾气,他总是温吞吞的,不动气也不说话,只会让人更加生气罢了。有时我也想,男人惯了喜新厌旧,现下是当我如珠似宝,可谁说得准几年后的事?就算弃了我,他仍是他的方少爷,我也只是那个佃农之女而已,他尽可以三妻四妾。真到那时,我如何自处?若我从来不曾入方家,反而好些,若从我手中生生夺去,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得不到。

“后来,我生了病,病得很重。醒过来时,居然没见到他,房里冷冷清清的,我更加心灰意冷,真是觉得没什么好留恋的了。结果几个佣人见到我醒来时,居然高兴得厉害,说是立刻让少爷过来。我扭着头不理他,结果那人坐在我床边什么也不说,我更生气了,直到发现我的发上全是湿湿的,转头才知道他一直在哭。那个样子,憔悴得厉害。后来我才知道,我总共睡了七天。开始医生还过来瞧,后来说不管了,医不好了,还劝他早点准备丧事。他不肯放弃,却也无可奈何。

“那天院子外面来了个游士,带了一箩筐的瓷器,在门前叫卖,管家出来让他走,他说我家里正值晦气当头,他是帮我们来除晦气的。本来只是无稽之谈,偏偏老管家当了真,立刻就让我夫君出去瞧瞧。那游士拿了个小瓷娃娃说那是吉祥娃娃,能除病魔,让我夫君买下。那个傻瓜,还真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下那个破娃娃。游士还说什么得让我夫君在佛祖面前祈愿,我的病才能好。我丈夫就真的一人在佛堂坐了四天,不吃也不睡,只为了那游士的一句‘心诚则灵’。

“至此之后我就想,罢罢罢,管他几年或几十年后会怎么样,为人一世,哪里算得到那么多呢?眼下好好的,就已经不错了。他既然现在有一份心,我就相信他。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既然没个准数,就不要去担心了,免得让自己难过而已。”

秦继眉想到了那个微笑着的光润的瓷娃娃。“后来他就买下了这块地。因为游士曾说过原来的家的风水跟我相冲……也不管多少人反对,他硬是建了这庄子。过了一年,我生下了玄儿,和和乐乐的日子过了十年,他就去了。他是让我伤心了,不过不是我原以为的变心……

“他去了,我也失了喜乐。回想起他那次守在我病重的身边,或许也像是那一刻的我,只觉得天地茫茫,一切都空了。好在还有玄儿,算是给了我不少依靠,否则只怕我早随他去了。后来想想,幸好我们还有快乐的十年,总算没白过。说来也怪,才过了几年,我仍在佛前求他的平安,可心境却不如初时的惨烈,反而觉得淡了。夜里想起以前的他,也不像从前那么痛苦,平和了,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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