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上放的不是茶盏,却是深褐色琉璃瓶盛着半满的红酒。她眼神迷离,手握着半卷书,秀气地打着瞌睡。
他停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像欣赏着一幅画——他不懂画,只觉得眼前的情景美极了,美得他不想涉入,不想打破她的美。
“进来吧!”阿四以书掩面,话语呢喃。
她瞧见他了?胡顺官背着手步步走近她,双手伸出撑着书桌,她仍是拿书遮着脸,让他看不见。
扬起空着的双手,他笑说:“我没带礼来,你也不能不见我吧!”
“你这人倒是奇了怪了,平日叫人送了不少好酒给我,如今亲自前来反倒空着双手。”书拿下了,露出她如月般白的脸颊。
许久不见,她瘦了许多。
“漕帮给你的工钱太少吗?让你连饭都吃不饱,落得这么瘦?”他掩不住的心疼挂上了嘴角。
她微微一愣,忙用笑掩饰,“你胡老板到底是财大气粗,跟从前不一样了。以前那个宽厚忍让,处处赔着笑脸的胡顺官哪儿去了,现在也学会挖苦、讽刺了?”
“不都说无商不奸嘛!我不奸诈一点,怎么混迹商场?”他扬起剑眉,春风满面。拉了把椅子,径自坐到她跟前,心里清楚若他不自行坐下,这一晚谈下来,她绝不会给他让座的。
她就是这副性子,他早就知道的。
阿四从书桌下面摸出个锦盒,从里面拿出只高脚酒杯,斟了杯红酒递到他跟前——她这里向来以茶代客,唯独对他例外,只因这些酒,还有这只酒杯皆是他赠她之物。
“人人都说你胡老板做生意厚道,奈何到我这里就奸诈起来?”
“只因你太聪明,对你不奸诈,我就败得连脸面都拾不起来了。”他拿起酒杯,有滋有味地喝着——手里端的酒杯跟她所用的是一对,这项认知让他倍感滋润。
酒已喝过半杯,斗嘴的话到此为止。阿四推开手边的书卷,双手抱怀怔怔地望着他,“星夜造访必然有事,说吧!”
“王有龄王大人升任浙江巡抚。”
他话未落音,她的鼻子便喷出气来,“喝!这家伙真倒霉。”
旁人若听说某某人升了官必定或恭喜或妒忌,她却嗔人家倒霉。胡顺官虽晓得这官升得窝囊,但也不敢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唯独她,唯独她敢说这些话,敢道出旁人不敢说的真心话。
“他想委任我为粮道道台。”
“别告诉我,你接了这官。”阿四以一副看傻冒的眼光看着他。
在她的眼里,他觉得自己真像个傻瓜似的,傻就傻吧!反正他一路傻过来,还不是做了钱庄老板,一方富贾,“眼看着整个杭州城将陷入战乱,王大人必将紧闭城门等待援兵。我唯有倾尽全力帮他助他,这也是在守着我阜康的基业啊!”
他聪明一世,何时变得这么没头脑?阿四抽丝剥茧,逐一道给他听。“一旦战争打起来,诸多生意中头一个保不住的便是钱庄,挤兑再所难免。一旦杭州城乱了,钱庄便有一文钱,也定被抢了去——不仅是太平军,就是城中平日里温良淳朴的百姓在战火中也能变成最凶残狠毒的土匪。我劝你或是提前转移银两,或是索性放弃阜康位于杭州的钱庄,还是守着其他地方的钱庄更好些。”
“钱庄最重要的是信誉,我若此时将银两移走,关门大吉。别说是坏了钱庄的信誉,百姓一旦揣测出其中一二,太平军未到,城里的人自个儿先乱了,王大人还如何加强防务?”
他这话说得倒是不假,可这其中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他付得起吗?
如今阜康遍布天下,更联系着胡顺官许多其他产业,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杭州的阜康在战火中损失惨重,很可能其他地方的阜康分号也会接连发生挤兑,钱庄一倒,其他的产业必定跟着遭殃。
他辛苦建立起的基业就此土崩瓦解——阿四不记得历史上的胡雪岩是否就此败落,她依稀记得他是跟着大官发财,后又做了大官,然后才一败涂地的。
王有龄算是大官吗?
应该算不上吧!那胡顺官应该还有后路可走。
见她久久不语,胡顺官拿话捅她:“漕帮的总舵在杭州,太平军打过来了,你放弃这里,去别的地方?”
本以为她会坚决反对,不想她却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这主意不错,我得向威爷建议一下。”
少了她的支持,胡顺官心里陡然大跌。沉沉地叹了口气,他起身欲走。临走前,倒有几句话要向她交代,“你对威爷说的时候别泄露太多,一旦民心大乱,这杭州城可就真的守不住了。要走得快,一旦封城,你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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