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敢问芳名?”没来由地,这样的话脱口而出,待原朗意识到太过唐突之际,已是刹不住。
拨弄的树枝忽然停住,女子将脸转向原朗,“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突然想知道。只是这样的话,断然不可说出,于是,他便编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只是寻思他日想起这一晚留宿之恩,能记得姑娘姓啥名谁。”
女子沉默,似在考虑,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芳名不敢当,我只有小字,名唤暗娘。”
“暗娘?”太过沉郁的名字,有何含义?是因为她是一个瞎子,无法看见所有,才故意以此来寓意自怜的吗?
“你呢?”半晌后,才听她在问,仿佛是在礼尚往来。
“我叫原朗。”他微笑,很随和地告诉自己的姓名。
“原朗——”暗娘轻轻地念,心蓦然一沉,如刀割一般,插进最柔软的地方,痛得厉害。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听到了血液沸腾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不过是个陌生人,不过是个陌生的名字,而她,为什么会对这样的人、这样的名字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见暗娘忽然变了脸色,使本就苍白无血的面容更加雪上加霜,她握着树枝的手慢慢垂下去,接近了火盆边缘仍没有察觉。原朗眼明手快,一把捞住她的手,将她拉开。
痛,无法遏制的疼痛,如冰层下的烈烈焰火,焚烧开来,灼伤了整只手。
“别碰我!”暗娘失声尖叫,用力甩开原朗的手,跌跌撞撞地奔到墙角的木桶边,将整只手全部浸下去。凉意暂缓了疼痛,却安抚不了她惶惶的心。
“公子,怎么了?”沉睡的小应被惊醒,翻身起来,揉搓着双眼问原朗。
原朗望着暗娘蜷曲在角落的背影,她的异常举止,终于引起了他的好奇。他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在身后的手指结印,掐指一算。稍后,他才对小应摇了摇头,重新躺下,闭上眼睛——
“没事,睡吧……”
洛城,最大的酒楼,二楼的一隅,不引人注意的背光角落,有人临窗而坐。最好的酒,最好的菜,已经上桌,甚至有些微凉。
忽然,一直静静坐着的人抬眼,视线越过品尝佳肴、酒酣耳热的食客,盯着从楼道出现走过来的男人,一直走到他的面前,坐下、斟酒、举杯。
静坐的人也举起面前的酒杯,相碰,酒洒了些,却不急于收回饮尽。两只酒杯,就这样停在半空,对峙。
“原朗,你迟到了。”须臾,背光而坐的人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很沉。
“遇到了一些事,耽搁了行程。”原朗微微一笑,将杯凑近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你总是有事耽搁,因为你喜欢多管闲事。”那人冷哼一声,也喝下杯中的酒,“为什么要放时转运走?你不怕她遇人不淑,结局惨淡,你的债又要沉重几分?”
“严落,你我都知道结局的。”原朗放下酒杯,拿起筷箸,直视那双挑衅甚浓的眼睛,“她的幸福,不是由我来成全。”
“我不知道你为何可以这么豁达。”见撼动不了他半分,被唤作“严落”的男子摇了摇头,算是放弃,“还债,年复一年。几世轮回,你才找到时转运。另一半呢,你还要等上多久?”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他不能“回去”,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而原朗,他偿还冤债之后,将重入轮回,要么再潜心修道,要么形同凡人,只有区区几十年的阳寿。这样不好吗?有永世不尽的寿命,所少帝王将相梦寐以求?他又何苦,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总会等到的。”内心的执着,源于那份说不清的愧疚,一世没有偿清,一世不得安宁。
“你——”这算什么答案,严落几乎要拍案而起,但触及原朗清朗的眼神,暴怒的戾气不自觉地散去。他斟一杯酒满上,狠狠灌下喉,才瞪着原朗,开口道:“原重生和流光,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子孙?”
“全拜你所赐。”原朗笑起来,左右看了看,无人注意他们,他才对严落比了个手势,“谢谢你一时心软,没有勾走祖奶奶的魂魄,才有我原朗降生于世。”
“就因为这个失误,我无法返回,只有滞留人间,还得三五不时地烧纸钱贿赂鬼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摆平。”严落瞪了原朗一眼,提醒他休要再提此事,否则就翻脸。眼角余光瞄到雨消雾散后开始微露的阳光,他才意识到时间已经不多,神色一凛,匆匆催促原朗:“今年你准备要我帮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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