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九皇子迎娶皇妃之日。大内上下一片喜庆,灯火通明,从延寿宫到上明殿,盘龙红烛灿灿燃烧了一夜,火红地毯一直延伸到九皇子宫外。十六抬鸾轿,迎风飘锦,缓缓行至崇德殿门前。
“落轿!”一个尖声细气的声音响起,拖长了音,滑过喧闹不已的长龙人队。声音一落,顿时安静下来。
“起帘!”还是那个声音喊道。
从鸾轿内缓缓走出个一身火红的女子,身上红袍绣着金丝火凤,头戴红巾。她走得很慢很慢,仿佛不愿踏进这光辉四射的崇德殿一般的慢。手中怀抱宝瓶铜镜各一个,那铜镜仿佛与这天地间的喜气交相辉映。
由媒人搀扶着她走进人声鼎沸的大殿,脚踏红毡,跨过门前马鞍。她便把怀中宝瓶交于身侧的媒人手中。此举意为“平(瓶)安(鞍)”。她从方巾盖头内看去,眼前所站之人,应该就是九皇子。她带着一丝冷冷的笑,眼中有着必死的决绝。她是代替小姐走进这崇德大殿的,小姐曾救她一命,现在她以死相报,便永不相欠了。
“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双双拜堂。”司仪大声喊道。这是皇宫内的婚嫁之规,举凡成婚的皇子公主,都要自编白话诗以供礼始之用。想这九皇子文采也不过如此,她心底冷笑,还不如小姐文采好。
“一拜天地。”她缓缓俯身。
“二拜高堂。”她再次俯身。
“夫妻交拜。”她微微转身,手中铜镜映出九皇子的脸。那是一张非常俊秀的脸,带着丝丝不羁和桀骜,仿佛不屑。她扬起唇角,冷笑。瞬间看见铜镜中人微微一愣,继而滑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礼成,拜毕,新人入洞房。”司仪大声喊道。
大殿顿时喧哗声四起,宾客纷纷道喜连天,并举杯饮酒庆贺。九皇子牵着红绸丝巾引领顶着盖头的她走进内室,一路沉默。
是呵,有什么好说的呢。完全的陌生人,他与小姐怕是只交换了画像而已。等掀开了红巾,自己大概也就一命呜呼了。冒名皇妃之罪,诛九族。她没有九族,只有自己一人而已。在与小姐换了身份上了这鸾轿之时,她就已经知道自己进了鬼门关。死就死吧,她也不是非活着不可。思及此,她再次浅笑。
因为小姐,她多活了这么多年,够了……明万历年间,神宗明治天下,四海升平。京城更是街市繁华,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各个商行酒楼,烟柳花巷,喧闹不已。尤其此间,九皇子大婚一个月。不少商贩高官依然顿留京城,为北京城的繁荣增色不少。
然而,繁荣归繁荣,街角暗巷的乞儿却不少。许多北京临近地方的乞丐,为了赶这皇子大婚之势,也纷纷涌来北京。大胆一些的,干脆敲着竹板沿路叫唤过去。有些油嘴滑舌的,更是编了好话吉言挨着门户讨打赏。看见锦衣公子、达官贵人便上前说个不停。
朱皞天一身素衣,和管家一起走在这街市之上。大概因为衣着普通,倒并未引来乞丐上前。他看着歌舞升平的北京,暗自对比浙江衢州的凄苦破败,不禁深深蹙眉。
“王爷,咱们这是上哪儿啊?”管家有些哀怨地问道。跟着走了一个多时辰了,只是在这集市转悠,却不发一语,让他有些不安。
他是个王爷,是这大明天子的十一弟。年仅二十出头的他,此刻却是满心满眼的愁绪。这繁华的背后,掩藏的是怎样的不堪和落魄啊。边境倭寇不断滋事,国内贪官不停敛财,何日,才是真正的国泰民安。何时,这些醉生梦死的人才懂得险情?暗藏在和平背后的危机好比暗箭,一旦离弦便是九死一生。自那衢州巡视而回的他,已然看见了这个国家繁华的背后,叫他怎生得安?
“王爷?”管家不死心地又唤了一句。
“何事?”朱皞天心不在焉地向前走着。
“……没事。”有事你也听不见,管家撇撇嘴,心里暗暗想道。本以为他是出来散心的,谁知现在越散眉间皱得越紧。
忽然,前面人声鼎沸。朱皞天扬眉,快步向前走去。
“你走开,不要欺负爷爷。”一个少年清脆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满脸污渍的少年张开双手护着一位年逾半百的老人,怒目瞪着几个乞丐。想必是乞丐之间的纷争了,朱皞天暗自想着。那少年虽衣衫褴褛、脏破不堪,但那双眼睛却仿佛初生婴儿般的清澈明净,脸上是坚定的倔强。
“臭小子,滚开。是这老头偷了我的馒头。”一个乞丐说着就一脚踢开那少年,一把抓起缩在墙角不住发抖的老人。少年被踢得在地上滚了几圈,然后立刻翻身跳起来,冲上去一口咬住那人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