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样赞我,我也只得取了梳子头油来替她梳。那样厚实的发,一把握在手里,还满出来,非常实在,单看那一丝丝的,却又柔又顺,黑黑亮亮的一头发,几乎照见人影儿。
锦屏两只手闲着,摆弄一回我的胭脂香粉,一眼瞧见那卷图轴,不问自取地去拿。我急急拿下咬在嘴里的梳子轻拍开她的手:“别动!”
“哟,”她笑,“你的宝贝呢。”
“哎,就是。”我说,“你要买都买不到。”
她又不服气:“不就是一幅画儿么?咱们也算得是见过些世面的了,不至于为这个这样着紧罢?”
我正对付一头密密的发,两只手抓得满满两把,只得把梳子又咬在嘴里,含含糊糊地答:“你见过多少画儿?那些都是死的。”
她取笑我:“这一副是活的?”
“就是。”我在镜中狠狠瞪她一眼,“你给我老实些儿!再乱动不给你梳了,由得你蓬头鬼一样的出门!”
这一恐吓,她马上规规矩矩地坐端正了,纹丝儿不动。
我叹口气:“改日我做梳头娘得了。”
锦屏冲着镜子做个鬼脸:“看人挑担不吃力!你知道她们多苦呢。你受得了?”我慢慢替她梳好了头,又插上发饰,她再笑,伸手在我颊上轻轻一拧:“况且这般倾城的颜色,也可惜了儿的。”
我一抬手,唬得她直躲,以为要打,在一边望着我笑个不停。
这个时候妈妈侧了半个身子进来唤:“屏姐儿在么?什么时候好出门了,我早叫人备了车子等着呢。”陪着笑,因我们是她摇钱的树,语气里十分奉承。
锦屏撅着嘴:“才梳好头呢,催得什么似的。”
她分明是急了,又不敢十分赶,一额的汗,好声好气地劝:“姐儿赶一赶吧,冯爷那儿,还是别要迟了。”
锦屏终于出了门,她才长长出口气,摸出汗巾子抹汗,却不走。我慢条斯理地收起画轴,才问:“妈妈找我有事?”
她笑了,明白是有事跟我说。那笑脸似一个拙劣的面具覆在脸上,我疑心:天长日久,这面具会不会长在了她脸上,一旦掀开来,血肉模糊,失却本来面目。
“是呢,”她轻轻把一张花笺搁在桌子上,“陆老爷点着名儿明天请你呢。”
我皱皱眉:“我已经应了璟少爷了。”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谁?”
我只得说全名:“袁璟,璟少爷。”
“哎呀!”她犯了难,“这可怎么好?都是得罪不起的爷。”试探着问,“不然,丹儿先去陆老爷那儿走一走场,再应袁家少爷的约?”
我一口回掉:“我不走场。”
这个是丹青的规矩,熟客都知道,我却不肯为这一次破了例。
看她那无措的样子,只顾一个劲儿地绞着汗巾,我又不好太置身事外,于是说:“陆老爷的花笺叫银儿去应罢——妈妈不才说她模样儿太怯,该多见些场面?另外让她替我给陆老爷赔个不是,说丹青实是脱不开身,改日子亲去谢罪。”
她转忧为喜:“好了好了,就这么着。”又说,“还是丹姐儿灵巧,知道疼人儿……”叹了又叹,才走出屋去了。
听听,又说我灵巧了,实在什么话都是那张嘴说出来。
第二日的节目,是游湖,南京城北玄武湖。
袁璟这个人,出生富贵公子的命,到底难脱了纨绔习气,附庸风雅,自诩风流,然而好在年纪尚轻,几分真性情还没全被世故磨去,对于我多半存的少年玩闹的心思,也算得可爱的了。
泛舟湖上,我弹琴。
我的琴艺和画画的技艺一般生疏,因为练习疏懒的缘故,只勉强可见得人,但自有人奉承——一曲终了,我抬头,见袁璟闭着双目半坐半卧,十分悠然的模样,不由得笑,故意问:“好听吗?”
他点一点头:“好听。只要你弹,什么都好听。”
“嗳,”我说,“只一张嘴甜,会哄我喜欢。”我在他身边坐下,斟两杯酒。
这个时分游湖的船儿多,不只我们这一只,也有熟人的画舫,擦身而过时点头为礼,却没看见我,我装作看不清:“那是谁?”
“萧四。”
“呵,”我说,“原来是四爷。今儿还真是游湖的好日子。”又替他斟一杯酒递过去,目光飘开,只见对面画舫移开,露出一叶扁舟,一人负手立在舟上,陌生脸孔,两道眉不甚粗,但拧在一处,十分严厉的模样,正盯着我们的船来,不像是访客的架势。
恰好袁璟接酒,眼睛也在别处,两下里手一错,碰翻了酒杯,满杯酒淋在我裙子上,一齐“呀”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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