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次我们殊途同归,追踪同一伙盗匪到了同一个地方。我暗中出手相助后无声退去。
我看见昔日猎狐少年已成长为一个英俊不羁的青年,他自己揣摩出的武功虽然仍有不足,却因出手惊奇难测而颇具神威。
在追踪盗匪告一段落时,我会去看望阿湄,但是每一次并不让她知道。我会在她生日时在她常去玩耍的废园里藏下一份礼物。当我在暗中看见她被惊喜映亮的脸,才觉得我这样活着,至少还有一些意义。
阿湄日益成长,比小时候活泼快乐。我看见她的成长,仿佛看见从前一幕幕的阿翎。那让我深深感念,同时也是深深的刺痛与折磨。
她七岁那一年,我在夜深人静时去看望她。
当晚孤鸿号野,翔鸟鸣林。
我看见星光撒上她熟睡面颊,她不知梦到了什么,脸上有依稀泪痕。我才知道她的快乐和活泼只属于白天。
我的心境悲凉如水。我不明白阿翎为什么不肯把阿湄交给我抚养,至少我会比她的父亲更好地照顾她。
那晚我离开时,发现一道人影由废园里窜出,越过围墙,烟般疾逝。我遍体生寒,追踪而去。半个时辰以后,他没入一条深深小巷。
我谨慎地进入小巷,几步以后,我听见一阵金属撞击之音,强劲风声劈面而来。电光石火,我想起这可能是谁,在间不容发时出剑化解。
避过一击后我倒跃出巷,低声问:"关荻?"
关荻很快认出了我,霎那惊喜难以形容。
他收起铁链走近我,低声一笑:"你从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我姓方,"我说,"方雁遥。"
他明亮黑眸在夜色中一闪,"原来你就是他。那么,一直相助我的人是你。"
"也许那只是巧合。"我说。
"是么?"他侧头反问,他的笑容依稀可见少年时的明快天真。
我与他相视而笑,故人重见的欢欣尽在不言。
那一夜在他的家中我们煮酒尽欢,促膝畅饮。他将别后际遇一一述说,我默默倾听。
后来他问起我去慕容府的缘由,我约略告诉他阿湄身世。但当我问起他为何会在那里,他却微一犹疑。
我知道他必有难言之隐,也不再追问。他却又洒脱一笑,随即坦白:
"我去那里,是与慕容家的一个女子相会。"喝一杯酒,他忽有些出神:"我无论如何也要娶她为妻。"
我望着他英挺轮廓,坚定眼神,仿佛永远可以为了他的目标不计其余,我知道这一次他仍会实践他的诺言,就如同这些年来他默默成就少年时的梦想。这使我为他们觉得高兴,而又惕然如悟忆起自身,意兴阑珊。
我在似喜似悲中度过长夜,天明作别。然而我未曾想到与他一夕别后,再见似已遥遥无期。
就在那一年冬天,关荻忽然消失于江湖,不知所踪。
那一年发生了一件大事:慕容世家与塞北池家联姻,刚刚执掌家政的池家长子池杨迎娶了艳名闻于江南的慕容宁。关荻的失踪似与此事颇有关联,使我不由担心。但多方查访,依旧没有他的消息。
三年以后,我追踪一伙大盗直至塞北,忽然听说慕容宁在池家红莲山庄的红莲峰顶纵火自焚。
不知为何我竟觉得此事与关荻有关,匆匆赶去。在离山庄十里的山中,我找到了重伤的关荻。
他的伤势在一个月后痊愈,但他整个人已与从前大不相同。他完全失去了笑容,也几乎不再说话。他望着人时眼光灼热,却只令人心底生寒。
他从未告诉我那时在红莲山庄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一次,他在酒醉后对我说:"池杨烧死了她,是池杨。"
他的话令我悚然心惊,我不能想象会有人亲手烧死自己的妻子,即使那人是以冷漠深沉著称的池杨。
风波渐渐平息以后,我们一路向西,回到了从前初次相逢的雪山。
在那个野苇湖边我们筑起树屋,从头修定他的武功。他每日埋头苦练,我知道他的全部心志现在只为复仇而燃烧。
我无法劝解,只有相助。
我每年仍会离开数月,前去看望阿湄。直到她十五岁生日,我再次见她,才明白日后不可再去。
我去时正是清晨,清露宛转,如丝碧草上浮着一带轻烟。
我看见一个少女坐在凉亭,穿着鹅黄绸衫,百无聊赖地踢着双脚。偶然间抬头,眼波四下流转,却似一切并不曾入眼,只是关心着一件事,神气不安而又快乐,可爱而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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