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的主人如今真的只是一具尸首。他的左臂曾被人砍得藕断丝连,在张广义一拽之下脱离身躯。剧痛令他慢慢苏醒,他奋力一刀砍上所见的第一个仇人,然后他才真的死去,甚或在我斩下他的右臂以前。
我的手下聚拢而来,将他乱刃分尸。
但我们已救不了张广义。
他脸上仍是不可置信的神情,眼神却已经涣散。
我抱住这濒死的少年,感觉到他身体剧烈的颤抖。我觉得中了一刀的仿佛是我,万分绝望地痛。
即使已付出了那么多,即使我已经穷我所能,我依然无法保全我想要保全的人们,我的属下,我的家人,还有……阿湄。
我在月夜里策马,策马奔回我不惜一切才能够保住的家园。
我没有回房,直接去了阿湄住的湄苑。
房门微开,几榻萧条,她不在房内。
我知道她一定在我们的废园。
她果然睡在凉亭,蜷缩得象十二年前我初次见到的小小女孩儿。
我解下外袍披在她的身上。
看见她我便觉得温暖,即使我衣衫单薄,而月光正冷。
一瞬间我觉得恍惚,仿佛才是昨日,我答应了那个男子,我会照顾阿湄,我的妹妹。
然而那是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她五岁,我十一。
也是秋天,晚上,我在废园漫无目的地留连。
虽然我已遵从父亲的命令搬走,我依然割舍不下我的废园。
那晚风清月明,所以我清楚地看见了进园来的年轻男子,以及他抱在怀里的垂髫女孩儿。
我永远记得那个男子的温雅和忧伤,仿佛背影都含忧,却连拂一拂衣袖都是温和的。
他抱着女孩儿指天上的星星给她看。
女孩儿的大眼睛比星光还亮。
我坐在长草中静静望着他们。
我听见他骗她说她的妈妈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她会一直看顾阿湄,她希望阿湄过得快活。
我知道他在骗那个叫阿湄的女孩儿。我知道阿湄的妈妈一定象我的妈妈一样早已死了。我的父亲从不这样骗我,所以我知道他在骗她。
然而她竟毫不知情。
"如果妈妈不想我伤心,我就会开开心心的。"
她声音里天真清脆的坚定我闻所未闻。
"而且,"她转脸望着他,"妈妈对叔叔也是一样,所以叔叔也要过得快活。"
男子微垂了头,轻轻一笑,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却看见他微颤的手。
我于是知道他或许可以骗她,但他永远骗不了自己。
后来男子取出了洞箫,开始吹一支我从未听过的曲子。
那时我已学箫三年,但听了他的箫声才知道自己根本不会吹箫。
他的箫声令人想起寒阶蛩鸣三更凄雨,孤鸿飘渺幽人往来。他的箫声令落叶聚散寒鸦栖止,风凝月碎天地皆忧。
箫曲在我脑中回旋不去,箫声停歇时我甚至没有察觉。
不知多久以后我才抬头,发觉自己望入了一双含忧带笑的眼睛。
男子站在我的面前,臂弯中的女孩儿已经沉睡。
"你是阿湄的哥哥?"他低声询问。
我望望女孩儿无邪的睡容,心里生起一阵无由的温暖。
"是,我是她的二哥。"我说。
"那么,请你照顾她。"
他郑重的神情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
我点点头,没有犹豫。我会照顾她,不仅因为她是我的妹妹,更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真的需要我的照顾。
男子微笑,这一次,他的笑容不那么忧伤。
"我叫方雁遥,"他说,"阿湄的叔叔。"
那不是我第一次听说方雁遥这个名字。他的荏苒在衣剑法名动江湖,七年以来未遇敌手,人们因此称他荏苒在衣方雁遥。
但我不知道荏苒在他衣上的究竟是什么,难道是他的忧伤?
"我记住了你的曲子,"我说,"我会吹给阿湄听。"
他眼中亮起微微的讶异与惊喜,望见我身畔挂着的紫箫。然后他的眸光忽然黯淡。
"不要吹给她听,"他说,"这不是支好曲子。"
他微侧了头,仿佛不想让我看见他的神情,
"这是别离的曲子,我和一个人生离死别时所吹的曲子。"他静静地说。
我想那也是他和阿湄别离的曲子。
因为那晚以后我们再没有见过方雁遥。
但是我们怀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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