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即使脱下军装,他也一直以一个军人自居。他从未怀疑过自己从军的选择,精忠报国的信念也从来不曾动摇,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是多愁敏感的理论家,更重要的则是因为他在回到重庆的短短不到一年时间里,就已经亲眼目睹了无数次的参军热潮,无数次的筹款活动,无数次的物资抢运……正是那些冒着敌机的狂轰滥炸也坚持生产军用物资的民工;那些忍饥挨饿也坚持让青壮年开赴前线,而在家中承担起农业生产,保证军粮供应的妇女和老人,让文灏对于中华之必胜,充满了信心。而舅舅么……所谓的努力做个局外人,不过是一时情急的感叹吧?
带着一腔难以言喻的感受,文灏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这时有人敲门。
他打开门一看,外面站着的正是方才负气跑开的吕崇。
“三哥,你现在有没有空?”
“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他让吕祟进屋坐下,“如果是要我帮你劝下舅舅,我可能力有不逮。”
“不是!”吕崇摆摆手说道,“我是想问你,那天帮我们把病人送到汪医生那里的宋先生,他……结婚没有?”
文灏正在给她倒茶,一听这句话,茶杯险些掉下地,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你……你问这个干什么?”“他好英俊哦,而且俊美里又带着一丝邪恶,又那么高大英伟,就像……就像美国最红的电影明星,克拉克盖博!”吕崇一脸少女特有的梦幻。
文灏感到一阵头疼,“傻妹妹,你是不是看乱世佳人看得疯魔了?”
吕崇红着脸,有些羞涩地说道:“三哥,我想和他做朋友,你可不可以帮我介绍?”这话的意思已经表达得相当明显,让人想装傻充愣推脱过去都不可能。
文灏只好极其坚决地拒绝:“你不可以和他做朋友。”
“为什么?”文灏有口难开——崇儿还只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孩子,又是女娃儿,怎么可能把断袖,分桃这种污秽不堪的事情讲给她知道。
“崇儿,你不要再问这么多了,总之三哥是为你好。”他的话让吕崇感到十分气愤。
“你们这些大人,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凡事就只会摆出长辈的姿态来。”她越说越生气,“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好,其实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地位!我以为三哥你身为国军,不会像爸爸那么迂腐无能,哪晓得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文灏无言以对,只得埋头苦笑。有理说不出,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兄妹俩相坐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文灏才开口说到另一个题目:“那位汪代玺医生的技术高不高明?”
吕崇到底年纪小,怒气来得匆匆去也匆匆,她很快就放下了刚才的不愉快,和表哥,交流起这个她也十分感兴趣的话题。
“岂止是高明。”她说。“简直就是华佗再世。有一病人是被垮来的房梁打中肚皮,不但肋骨断了几根,连膈都被打碎了。汪医生硬是给他把碎成几块的内脏又缝在一起。他真的是比我们的洋人教授还厉害。”
听了表妹的描述,文灏也不禁对这位汪医生油然而生几分钦佩之情。
“既有这样的医术,为什么不广开仁义,救死扶伤,偏偏隐居在山上呢?”
吕崇叹一口气,“我也问了汪医生,他说他在储奇门开了一个药房——好像离我们家的店面不远—他本来是在那里坐诊的,但凡是刘文辉居然要收他的坐堂税,他一气之下,才再也不下山给人看病了。反正山上富人多,也不愁没生意。”
文灏闻言,也只得跟着表妹长叹一声,说不出话。
他也听说过,民国二十、二十一那两年,全川遭逢干旱,收成欠佳,偏偏川滇桂几系又打个不停,军费开支太大,导致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后来几年总算有所好转,日本鬼子的魔爪又伸了过来。怪不得合川、綦江等县的农民会编出“二月杂粮三月糠,三月野菜三月荒”的乡间民谣。
说起中国人的苦难,真是一夜白头。
吕崇又说:“不过汪医生听我讲了大轰炸后的情形,已经打算再下山了。”
“真的?”文灏惊喜地问。
“当然是真的。”吕崇肯定地点头。“汪医生人很好的。那天他刚给那两个人做完手术,就有一个力夫打扮的年轻男人来找他,还抱着一个热伤风很严重的孩子,听说扯筋都已经扯了好几天。汪医生给那个孩子打了一针,他的病情很快就控制住了。他还给了那男人两包药,而且没收钱。那男的坚持要给,汪医生就说,你没有钱,我真要收你也付不起。我会把帐挂在那些有钱人头上的。我听佣人说,那个男人就在汪医生隔壁的小偏棚住,汪家修房子他还来帮着修过……我觉得汪医生简直就是侠盗罗宾汉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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