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不妨再想想南海普沱,九湖五岳……”
“那就更好了。”
宋劭延只觉得自己心里的阴霾正渐渐散去。他侧头凝视正嘴角含笑,跳望远方的文灏,突然感到无比的庆幸。
感谢上帝,让他遇到他。
那些早己支离破碎的梦的碎片,似乎又慢慢愈合起来。
心头一热,他轻轻执起文灏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温暖酥麻像电流一般的感觉透过手指,传递到他们彼此的心里。
“我们算不算乱世鸳鸯?”他问。
文灏任由他握住,并没有挣脱,“或许算吧。”他微笑着承认。
是啊,他承认。人类真是最没有记性的一种动物,才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对宋劭延的感情,已经从厌恶变成好奇,从好奇变成好感,从好感变成一份爱慕,一份牵挂,甚至一往情深。
可惜在战争面前,爱情是不该触碰的奢侈品,再怎么情怀是诗,在这乱世里,也只得搁下吧。
很快暮色降临,他们两人沿着来路往回走,走到都邮街广场,只见空旷的平静地上行人寥寥,抽着叶子烟的黄包车夫散布在四周;几个背着书包的中学生与他们擦肩而过,有说有笑地走进了派克钢笔公司,百乐门俱乐部里,有人在吹奏缠绵不已的萨克斯,而且并非时下流行的美国爵士,而是那首属于夜上海的《人面桃花》。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是对人常带三分笑,桃花也盈盈含笑舞春风。烽火忽然连天起,无端惊破鸳鸯梦。一霎时流亡载道庐舍空,不见了卖酒人家旧芳容。一处一处问行踪,指望着劫后重相逢。谁知道人面飘泊何处去,只有那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们几曾识干戈。
宋劭延攒指广场中心说:“据说这里将会修一座很高的纪念塔,取名为精神堡垒,以勉励抗战。还有洪家院子到邹家祠堂这一段,将会命名为邹容路。”他的消息一向很灵通。
文灏盯着他手指的方向痴痴地看,就像所谓的精神堡垒已经峻工一样,然后他叹息似的说道:“但愿永老无别离,万家长团聚。”这就是《革命军》里的一句话。
宋劭延听到了,抬起头看着天空,像是要寻找什么。
“你在干嘛?”文灞好奇地问。
“我在找月亮啊。你那句话,不是古时候思妇对着圆月许愿时说的吗?”
他的话换来文灏沙包一样的拳头捶在胸口上,痛得他连连惨呼。要在抗战的烽火中相恋,并坚守信念,等待那一缕胜利的曙光的到来,苦中作乐也算是必不可少的条件之一。
◇◇
过了几月,磁器口小茶馆的老板捎来口信,说是新请了一个苏州厨子,手艺还不错,请他们去尝新。
文灏原本还想,他是不是对宋劭延有事相求才这么殷勤,到了那里,坐到席上,酒菜吃毕,才发现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宋先生,小店原料不齐,粗茶淡饭,你还多包涵。”田老三亲自来为他们端茶送水。
“三哥你太客气了。”宋劭延真心地赞叹,“你看我们吃得连汤都一点儿不留,足见如何美味。”
田老三叹一口气,“唉,这个张师傅的先祖明清两朝郡是做过御厨的,如今屈居我这山野小店,确实是明珠投暗啊。”
“遇到一个好东家,比什么都重要。”
田老三倒了一碗白酒,“宋先生,就凭你这句话,来,我们干了!”
宋劭延推辞道:“我的酒量不行。”
“宋先生,你这么说可就不耿直了。你大哥出了名的干杯不醉,宋老爷我虽没见过,听说也是一次能整一坛女儿红,豪气爽快得很,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
文灏在一旁窃笑,宋劭延一定没见识过这些蜀地袍哥劝酒的本事吧,粗嗓门一扯,很难有人招架得住。
果然,宋劭延不得不端起酒碗咕噜咕噜浮一大白。
“当年宋老爷遭日本人写台子的时候,我都才只是个刚刚开始醒世的小娃儿,上代大爷正要带我去北平开下眼,顺便拜会一下几位大人物,尤其是宋大爷,那是在保路运动的时候帮了我们大忙的。哪晓得才走到丰都,就听到噩耗。哎,真是令人扼腕得不得了!”
三碗五盏之后,田老三半醉半清醒地感叹起往事。
宋劭延轻声说道;“杀死我父亲的,不是日本人,是中国人。”这大概是他永远也无法释怀的地方。
文灏听明白了,一家两代人的血,难怪有那么重的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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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灏
宋劭延
乱世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