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劭延偷偷地把右手伸向腰间,只有文灏看到了他的动作。他凝视着脸颊上带了污痕和汗渍,却依旧魅力如昔的恋人,微微地扬起了嘴角。那笑容。仿佛是感到了无限的满足。
“啪!”从拥挤的难民中传来一声按理不可能有的声音,枪声。
就像在给对岸的官兵证明那第一声绝不是错觉似的,“啪!帕!”紧接着又是两声枪响。
表面平静的长空被凄厉的声音瞬间撕破假象,东岸,西岸,桥上,所有人都骚动起来。汽车喇叭也在这时惟恐天下不乱地狂鸣起来。
然后,两个紧拥的人影犹如在秋风中飘过的落叶,从桥上直直地坠入江中。江面上溅起几缕微不足道的水花,泛起几缕淡而稀薄的血丝,很快,又恢复原貌。
***
对于大自然中一条汹涌澎湃的河流而言,两个人掉进水里和两块石头掉进水里并没有任何区别,她依然不为所动地奔流着,流过中国,流过缅甸,最后流人印度洋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怒江正吞吐着苍白的泡沫。还有许多嶙峋的黑色礁石,散布在江水中。那雷霆万钩的滚滚江水,仿佛万匹骏马在草原上飞奔驰骋。唯有在深蓝的天空下长啸盘旋的苍鹰,显得那么的寂寞而畏缩。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因为人们已经忙于战斗了。中国军队发现了异常,开始戒严,而乔装成难民的日本士兵则以为中方已经洞察了他们的诡计,纷纷撕下伪装,明目张胆地进攻。
混战中,负责守桥的长官毅然按下引爆器。
雷鸣般的爆炸声响起。惠通桥,这座怒江上唯的一大桥,轰然倒下。
或许,一切的一切都在崩塌中化为纷飞的碎片。中国人,日本人,生命,理想,声音,足迹……
直到战争结束,日本人也最终没能渡过怒江。
一九四四年以后,中国军队转入战略反攻的阶段,经过腾冲、松山等抗战史上著名的惨烈而悲壮的战役,终于收复了怒江以西的大片失地。
或许,记忆会在漫长的岁月中被肢解成沧海桑田,渐渐褪色。
但那一段属于两个男人的不为人知的爱情,以及在最后时刻的抵抗和悲壮的绝决,却在世事的变迁和岁月的流转中,日日地回荡,年年地回荡……西元二零零二年,春天,重庆。
最繁华的市中区,解放碑下,不少本地或外地的,年老的或年少的,美的丑的,男的女的,纷纷三五成群地站在碑下合影留念。
四条宽阔的大路以纪念碑为中心向四个方向延伸,那条东南一西北走向的大街,名叫邹容路。
一个皓发如霜的老人,推着一辆轮椅,和一个二十出头,身背大包的年轻女孩,站在邹容路与临江路的交界处,抬头仰望一幢正在修建的六十层大楼。
“这是即将建成的重庆世贸大厦。一九九七年城市改建工程尚未启动以前,这里是……”
“我知道,是一个叫沙利文的西餐厅。”老人打断女孩的说话,“沙利文最初开在望龙门附近,挨着聚兴诚银行;一九三九年的五三五四大轰炸后不久,就搬到了这里。”
“我没记错吧,文灏?”
坐在轮椅上的另一个老人,轻轻点了一下头。
那个年轻的女孩,招商国际旅行社的导游,芳名赵晶晶的二十四岁姑娘,寂寞地耸耸肩,“宋老先生,我想,您根本就不需要导游。”她已经干了三年导游,还从未遇见过像今次这样特别的游客。
两个从美国回来的老先生,都已经有八十多岁了吧,至少看护照是这样。可是那风度,那气质……且不说坐在轮椅上的陆老了,另一位宋老,如果单看背影,潇洒的英姿真比好多二三十岁的青年还帅。
两老选择的是由一个地陪相伴的半自助游,可是他们游览的地点却实在奇怪。就像昨天,他们去了长江南岸的南山,一般故地重游的旅客,不外乎就是在“三棵树”观赏著名的夜景,在“大金鹰”跳望幽美的山林,或是在山脚下的“农家乐”品尝美味的泉水鸡;可是他们,却像识途的老马一样,指挥着轿车七拐八绕到了一处偏僻的空地,那是方圆数十米,就只有一块冷冷清清的青石碑,上面刻有“重庆市抗战文化遗产空军坟”的字样,而且还曾在文革中被破坏过。只说这里,埋葬着来自全国各地和海外的二百多名空军英烈。
难道他们是原飞虎队队员?可是为什么没有政府官员陪同?而且他们又怎么会对这个城市的各个地方那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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