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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寻了个机会,纳兰小七“很随意地”和叶青萝聊起铁星霜。铁星霜武功驳杂,纳兰小七从他的一招半式中认出过海南剑派的功夫,却没想到他竟然是名震天南的叶龙渊的徒弟。叶青萝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两人心照不宣,都绝口不提别的,先说了些山上的逸事趣闻,徐徐入了正题,说到铁星霜身上。
“他上山那一年只有十三岁,又瘦又小,像根木柴。”叶青萝一面回忆,伸手比了比,“就这么高,我都比他高。他不爱说话,从来也不笑,问他什么,要么低着头不吭声,答了也就是一个字。比如你问他:今晚上想吃什么啊?他就说:随便。你要是说:铁星霜,你怎么老绷着脸啊,你笑一个吧?他低着头,理都不理你。我爹和师伯们问他话,他不能不答,但总不会超过八个字,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铁小八。”
叶青萝突然一拍手,笑道:“对了,他还爱哭。”
“哭?”纳兰小七觉得不可思议。思来想去,也想不出铁星霜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更何况是爱哭,不由得问:“他常常哭?”
“是啊,不过只有我知道,别人都不知道。”叶青萝有些得意,仿佛这唯一的知情是什么宝贵的财富,“他上山的那晚师兄们从山下捉了条狗炖了,我装了一碗肉给他送去。他房里也不点灯,黑漆漆的,我进去叫他,他也不答理我,我点灯一看,他窝在床角缩成一个小团儿……”叶青萝将双膝一笼,抱头伏在膝间作给纳兰小七看,“就是这个样子,好可怜啊,像只挨了打缩起来的小狗一样,肩膀还一耸一耸的。我拉开他的手一看,小脸上满是泪。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他,他也不说。”
叶青萝叹了口气,“我就奇怪了。问他是不是想家,他就摇头,什么也不说。后来我说要去告诉我爹,他急急忙忙拉住我,什么也不说,也不让我走,只是抽抽答答不停地哭。我跟他说,你别急,说我谁也不告诉他们,他点了点头。不管怎么问他,他也不跟我说为什么哭。——你说他为什么哭?”叶青萝话锋一转,问纳兰小七。
纳兰小七道:“有些伤心事,是只能自己知道的。我没有父亲,小时候别的孩子打我,骂我狗杂种,回了家我娘抱住我哭,我骗她说是不小心摔了跤。”
“嗯……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诸葛伯伯带兵围剿强盗时救出来的,他的爹爹妈妈都被强盗杀死了,只有他活着。他在诸葛伯伯那里住了一年,后来诸葛伯伯见了爹爹,说他资质不错,请我爹带回山上调教一番。”叶青萝漂亮的眼睛闪了闪,竟然闪出满眼泪光,“他白天老是发呆,他发呆的时候不能碰他,谁一碰他,他就害怕得发抖,好一会儿才能回过神来。先生教我们读书时他会睡着,我后来才发现,他晚上都不睡觉的,有时候睡着了会从梦里吓醒,哭着喊疼喊妈妈……他整晚整晚的哭……”叶青萝猛地将脸埋进臂弯里。
纳兰小七伸出手轻抚他的秀发,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身上有好多伤……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叶青萝哭得气噎喉舌,“我当时心想,要不是诸葛伯伯把那些强盗杀了,我一定去找他们,把他们抓回来放到他面前,一刀一个把他们都杀了。他以后就不用害怕了。”
纳兰小七道:“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
“你?”叶青萝蓦地抬头,恶狠狠地盯住纳兰小七,“你也不是好东西!”
纳兰小七温柔地注视着他,并不反驳。
“你不要恨他。”叶青萝眼中的凶光缓缓地收了,闷闷地低下头,“他后来渐渐不再哭了,每天拼命练武功,他那时候起就决心要做捕快,抓尽天下间的强盗。他恨你们这种人,他……他无论对你做了什么,你都不要恨他。”
“我不会恨他……我不会恨他。”纳兰小七喃喃。
叶青萝望着纳兰小七,眼中露出同情之色,欲言又止。这态度有些不寻常,纳兰小七警惕起来,叶青萝察觉自己的失态,连忙掩饰地低下头去。纳兰小七的心思都在铁星霜身上,也不及细究别的,将与铁星霜相识以来他的种种异状在心里揣摸了一遍——目睹狱中强奸的那一幕而突然发狂,对衙役痛下杀手带着他逃亡,近乎崩溃的异样的警惕,失眠,求欢,甚至以一句“你试过没有把人做得昏过去”逼出他的野性,埋在毁天灭地的欢爱里逃避心底的魔魇……头绪一点点理出来,那答案、孽根呼之欲出,却呼不出,只是窝在胸口,仿佛是千斤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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