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丝君一时无言以对。
「是我失言了……」最后他只能低声叹息,主动去按常留瑟的肩膀,却被常留瑟俐落地躲开,只余手掌心里一点热度。
淋浴完毕,二人背对着出来,也不说话,迳自套了各自竹篓里的衣物。
垂丝君穿了件竹青缎大襟深衣,外罩绣了忍冬卷叶纹的水绿半袖背子,沉稳雅致,常留瑟着宝蓝色滚金丝卧云边的长衣,披葱绿旋袄,英气光鲜。
二人互相看着心中都暗暗欢喜,整好了衣衫,依旧回到崖上,此时已近日落。
宅里众人此时也已经沐浴更衣,众人按惯例不分主从地齐坐在正厅里。
小芹见常留瑟披散着半湿的长发,唯恐他着凉,于是赶去屋里拿了布巾擦了,屋内不宜戴冠,便拿丝线把鬓角两束编了结在脑后,又取了白狐抹额系上,抹额中央一粒青绿猫睛石灵动夺目,更映得玉面生辉,几个老头看了啧啧惊叹。
近西时未,宅内灯火通明,因为守岁的缘故,每间屋子前都悬了大红灯笼,正厅里烧了火热的地龙,布置着发财竹、万一菊以及各种讨彩的盆景与供品。
桌上菜香酒暖,众人围坐桌前随意谈笑饮宴,倒也一派和合美满的模样。
常留瑟坐在垂丝君身边,手里擎着一盏温热的梅酒,一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老头们行酒令。
从下午沐浴之后开始,他与垂丝君便几乎没有说话,这时候已经有些沉不住气,然而垂丝君生性沉默,即便是在这样的气氛下,也说不出什么应景吉祥的话来,最后还是常留瑟见他嗜食文蛤,主动拿调羹拨了一勺到自己碗里,夹出肉来再扔进垂丝君的碟里。
男人见了,终于道出一声「谢谢」,也开始与常留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光景,几个粗使的拿着烟花到门口燃放,又过了会儿,竟推着殷朱离走了回来。
鲤鱼精坐在轮椅上手里抱着个红纸包。
垂丝君起身来迎,他便将礼物交了过去,尔后坐到垂丝君左首,二人低声交谈了几句。
殷朱离忽然又抬头来看常留瑟,眼神中隐约现出一种了然的鄙夷之色。
常留瑟心中一惊,料到将会发生些什么。
沉默了会儿,忽见垂丝君起身离开,过了良久都未曾归来。
他心中疑惑,正要去寻找,却被殷朱离拦了下来。
「常留瑟,麻烦推我到后院里去。」鲤鱼说道,「我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
垂丝君从厨房取了个桃本食盒,住院落深处走去。
到了放箜篌的屋子外面,解开锁上的诗句,推门进去点燃烛明。
隔着晶帘,陆青侯躺在宝床上,也换了件靛青长袍,配一整套翡翠带钩带扣,通体显出玉石般的剔透来。
「陆大哥,我来看你了。」
垂丝君低低唤了声,回头将食盒打开,把点心瓜果在桌上摆好。
接着点三炷香供上,再走到床边。
「今夜是除夕。」他俯身道,「可惜这里不如乐坊那么热闹,几天住下来,你一定觉得憋闷了吧。」
陆青侯自然没有回答,垂丝君坐了会儿又起身,从橱里抱出了那架青绿色的华丽箜篌来,小心地立到陆青侯枕边。
「你惯用的箜篌已损坏,这架是我后来找人做的,让你带着上路。这样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说着,又伸手拢了拢尸体微散的鬓角。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百子炮的响声,间或混杂着那些粗使伙夫们兴高采烈的声音。
垂丝君苦笑道:「你说这宅子太冷清,我就多找了几个人进来。可到了后来才明白,你指的冷清该是另一种意思。」
屋内本就寒冷,一个人自言自语更显得清寂,垂丝君不自觉地拿过一只苹果在手上把玩,经了霜的红色,不再粉嫩欲滴,而是内敛沧桑,倒像一件鸡血石的摆设。
他低头凝视了一阵,拿出把匕首开始削皮,接着道:「记得我二十岁上,你便开始与师父一起替我物色妻房,然后不停地拿画像问我有无中意。而我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那瘦长的五指慢慢转动着,银光之中红润的果皮褪下,显出苍白的果肉。
「那些话在你生前我没有说,没想到在你身后,也说不出来。」
他微微地叹了口气,「不过我猜其实你早就明白,而是一直故意回避着,不让我有机会说出来。」
果皮中断了一下,「啪」地掉到地上。
「其实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我始终不会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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