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年有点吃惊,行礼道:「骠骑将军。」
「这歌和我知道的好像有点不一样。」霍去病微微一笑,沉稳非常。李延年有点眩晕,他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表情?
原本以为霍去病能够下狠手干掉李敢,靠的依旧是当年的任意妄为,因为李敢是他亲自挑选的精锐部属,为他所赏识;今日一见,李延年不认为一个任意妄为的人会拥有这种神情。为什么下决定除掉李敢,原因恐怕比自己所想的更多吧。
「我记得它是这样唱的,」霍去病走过去,拿起鼓捶,敲了几下,「『百里奚,初娶我时五羊皮,临当相别烹乳鸡,今适富贵忘我为。』」然后把鼓捶随手丢回原处。
李延年一笑,那么平板的腔调,他可完全没听出霍去病是在唱歌。
「多谢骠骑将军指教,小人会再三斟酌的。」
霍去病抬眼看李延年,李延年也回看他。
好久没这么近距离的看他了。一转眼八年便过去了,他长高了,筋骨更强健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小毛头,已是战功赫赫的大司马骠骑将军,年少轻狂转为光华内敛。
而自己,也不再是那个在乐坊中为生存而挣扎的底层倡伎。二十五岁,已是美人迟暮,镜中的容颜不若当年青葱,而卫青霍去病在这个年纪才刚刚踏上功成名就之路,为人夫为人父,只有自己,永远也无法为人夫为人父了。
李延年遣退了乐工们,请霍去病坐,亲自去奉茶。
「夫人好吗?」
「好。」
「令郎好吗?」
「好。」
「大将军好吗?」
「好。」
李延年低头沏茶,随口问着。他不知道霍去病为什么突然到乐府来,既高兴,又有点尴尬。不要自欺欺人了,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更何况如今?在同为皇子外戚的情况下,李氏一门与卫霍,根本就没有共存的可能。
霍去病正想说话,刚张口,胸口突然血气翻腾,怎么也压制不住。他急忙用手捂口,鲜红色液体不断从齿间唇内涌出,满手都是……
终于弄好了,李延年抬头,却不见了霍去病的踪迹。
面前空空。两碗茶水热气腾腾。
李延年盯着霍去病坐的位置呆了半晌,忽然在地板上看见几个比芝麻还小的小红点。仔细看看,伸指沾了,一捻,那红色的分明是血渍。
为什么会有血?这么小点,还没干,应该是才洒下的。刚刚坐在这里的是霍去病,是他的血吗?怎么会有?没见他受伤啊。
李延年站起来,走到门边,向外张望。
什么都没有看见。
直到几个月后,报丧的人在跑。「大司马骠骑将军过世了!」
李延年手中的鼓锤落到了地上。他茫然地抬头。
「啊?」
元狩六年九月,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病逝,刘彻调遣边境五郡的玄甲军,从长安到茂陵排列成阵为之送葬,于茂陵东北侧起冢似祁连山。并勇武与广地,谥号为景桓侯。其嫡长子霍嬗继承冠军侯的爵位。刘彻以其弟霍光为奉车都尉、光禄大夫。
白木的木马静静地待在角落里,看李延年击鼓,一下一下。卫霍两大支柱已失其一,李延年哈哈大笑。鼓声调子忽转,如暴雨般急促。李延年边舞边唱,尖利无比。
「一虎坐山兮阿呼呜呼,二猿相对兮呜呼爱乎,猿猿相报兮呜呼于戏,头换头兮两猿自居!」
只是为什么会唱腔不稳?整个面上都湿了……
谁来告诉他,上天究竟是在帮他?还是在罚他?
☆☆☆
这之后一连十几年,刘彻都没有攻打匈奴。
岁月无情地从每个人身上踏过,李延年看看刘彻看看卫青,又看看镜中的自己,都已青春不复。死去之人却永远停留在二十四岁的韶华,再不会老去一分。
元封五年三月,五十一岁的刘彻封太山,加封禅。四月,大赦天下,所幸县免岁租赋。赐鳏寡孤独帛、贫者粟。可惜这一切似乎都只是徒劳,并不能够挽回卫青的性命。卫青病逝,加谥号烈侯,于茂陵东北方起冢,象庐山。
每个人都在悄悄议论着,大将军的陵墓根本就不符合惯例。不必说皇陵的东北方一般应该是皇后陵,卫青陵墓的高度甚至超过了一般皇后陵墓的规格,仅仅低于刘彻的茂陵而已。
失去了卫青后,朝廷上下都在议论刘彻越来越喜怒无常。李延年切实发现到这点之日,是掖庭狱使者出现在自己面前之时。
「……」李延年静静地看他们,「罪名是什么?」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卡门
李延年
霍去病
机关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