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沙漠的晚上会冷到什么程度,鼻尖反正越来越冷。天上有一颗星正好垂直悬挂在她的上空,她模糊在想它会不会掉下来,掉下来又会不会压到她。突然她张开眼,一大堆星星展现眼前天上,沙地很硬,身体不太听使唤,空气又冷又干,每一次呼吸都带来一阵刺痛。干渴的痛苦现在换成了饥饿,胃里隐隐纽绞着疼。身上更冷了,她尽量咬紧牙,还是克制不住齿关打颤的细微声响,身体不自觉地又向他那边挨了挨。
“很冷?”黑暗中,身边响起了低沉的问话,同样不含温度。
“啊……”她吃了一惊,看见他炯炯的眸光,“你没睡着?”
他低声嗤笑了一下,在沙漠里,即使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睛的。她以为他真会放心地任一个敌人在身边而呼呼大睡吗?
“过来。”他掀开毯子,向她张开手臂,意思很明显。
她听见了,却听不出他的用心。他是想羞辱她,还是突然发了善心,亦或是怕她冻死就少了折磨的乐趣?
只迟疑了一下,他的声音立刻冷下来,“你抱着你的名节冻死好了。”
他说的没错,沙漠里惟一的法则就是生存,礼教之防在这里只是笑话。
她乖乖将身体移进他怀里。毯子又裹紧了,体温交换着取暖,身边有强烈的男人的气息,她的脸一定又发红了,却莫名只觉得心安,宁定平和,渐渐地合了眼睛。
身体温暖了,饥饿却更加猖狂,这时候睡觉是忽略饥饿最好的方法,可身旁的男人显然不打算让她好眠。“你的名字?”
她一下子睁开了眼,这样依偎在一起,依靠彼此的身体取暖的两个人,却相互连姓名也不知道,实在是件很怪异尴尬的事。然而,他怎么会有兴趣知道她的名字?他不是只要知道她是他的仇人就够了吗?反正,他迟早要杀了她的……
“浣春。”
她还是回答了。除了亲人,这个名字应该只能够让她未来的丈夫知道,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一切规矩礼教都成了废话。
“你呢?你究竟叫什么名字’到现在这个时候也没必要隐瞒了吧?”
他没有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久到浣春以为他不会开门了的时候——
“……无涯。”他低低地说,声音有些含混。
“什么?”
“我的名字叫无涯。”他看着她,眼神幽深而冷,“仇无涯。”
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不知是因为他的眼光,还是因为这个不祥而血腥的名字。
“你不是渠勒人吗?为什么会叫这个汉名?”她疑惑地问。
“我自己取的,”他淡淡说,“为的是让自己永远记住渠勒的血海深仇。”
血海深仇……如果真有那样深的恨意,只要了自己这条性命就能够让他心满意足了吗?还是说……
“你抢了我又如何呢?”她垂下眼,声音轻飘飘的,不着一丝重量,“以为汉朝皇帝会为一个送去和亲的公主的死活而伤心吗?”
“太小看自己的价值了,和亲公主没有及时送到匈奴手里,你以为右贤王会善罢甘休吗?他必定会向汉朝皇帝要人,而护送你和亲的汉军又明明是把你交给了‘匈奴’世子,自然矢口否认,两边都各自怀疑是对方弄鬼。薛克汗早有想要攻打汉朝的野心,这无疑是个最好的借口,到时……哼,就有得狗咬狗的好戏看了!”
难怪他肯轻易放走黎熵!这男人早就计划好了一切,这样的苦心孤诣真是可怕!
“就算是汉朝皇帝和匈奴人害死了你的亲族,可这跟汉人百姓无关啊!若是两国开战,不知有多少士兵与百姓会血流成河!你难道连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吗?”她愤怒地低叫。
“汉人的血是血,渠勒人的血就不是血吗?”他一点也不为她的愤怒所动,“既然渠勒人已经流了那么多血,那么再多加几滴汉人的血又算得了什么!在这片沙漠里,谁够狠谁就可以活下去!”
冷硬的声音昭示着仇无涯复仇之心的坚决,浣春知道她不可能说服这样一个被满腔恨意占据了所有思想的男子。
微微侧着头看仇无涯,星光掩映下一张皎洁晶莹的脸,浣春乌黑双眼里魅影重重,手指在怀里紧紧握住了那只冷硬的匕首。
也只好赌一赌了。或者到最后,不是这男人杀了她,而是她杀了这男人。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这是沙漠生存法则,他说的。
醒来时,太阳已跃起在沙丘之上。世上再也没有其他什么地方可以使人精神更好,肚子更饿——在干燥、清凉、新鲜的空气中睡好起来,却没有水和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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