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路过的若不是他,而换上个见色起意的恶徒,这位姑娘的境况便堪虑了。
早知道自己的改装起不了半星遮瞒作用的女子毫不讶异自己真实身份被人识破,拍拍手上的木屑,清柔的声音软软打断他的臆想,她温声道:“多谢兄台提点,奴家自会小心了。外面风大,先进来避避吧。”
盈盈柔婉的秋水浅浅扫过他湿透的儒袍、湿答答地滴着水的发,以及因畏寒而微微下垂的唇线,她柳眉轻蹙,柔声道:“公子可带有替换的衣衫?”
容劼怔了怔,打量着足足矮了自己一个头的苗条身形,诧然道:“有是有,只怕不合姑娘的身吧。”
而且,男女有别,女孩家怎可随随便便地乱穿外人的衣服。
知他会错意,女子抿唇浅笑,道:“既然有,公子在火堆旁换上干衣吧,若是着了凉,可就不好了。奴家先到后面避避,公子换好了,唤一声,奴家再出来。”
含着笑意的眼轻瞥一眼自发现她是女子便停在殿外不敢擅进一步的守礼男子,她微微一福,娉婷香躯转向神像之后的屏风,隐起行迹。
行走江湖多年,她游遍天下,阅人无数,自然辨得出什么人是仁人君子,什么人又心怀叵测。
眼前这男子,虽然满身狼狈,却是一脸正气。观人观其眼而知其心,那一双眼纯朴天真,毫无杂质,正可见心无杂念,更没藏什么见不得人的邪思。
何况,她这一身打扮有悖常礼,又不似一般女子般戴上面纱帷幕,显见并非什么闺阁弱质,而他无一点轻鄙之色,依然谨守男女大防,更可见心怀坦荡,泱泱大度。
浑不知自己轻易博得他人好感,容劼傻眼望着娇弱佳人面不改色地嘱他“更衣”,虽然她随即转入屏风之后,他还是不敢放肆,犹豫了一下,终于接受了她的好意,走进殿中,靠近暖洋洋的火堆,快手快脚换上干净的外袍,再将湿透了的长袍晾在窗边的木架上。
可不是他小人地怀疑人家姑娘会偷看,只是,仅隔了这薄薄的一层板,要他大大方方地宽衣解带,连内衣都换下来,他是打死也做不出来的。
反正这里很暖和,他又很壮,两件湿衣服而已嘛,他内外夹攻,一会儿就“烘”干了。
眼前这局面,已经很暧昧了,他若再不留心,万一又来了什么人,这位姑娘的清誉可就被他毁了。
系好腰带,他抬头看见屏风,道:“在下换好了。”一直不敢看往那边的目光接触到放在神几上的青竹药箱,他张大嘴,瞪着闻言从暗处走出来的女子,结巴道:“欧……欧阳……”
初见时,他便该想到女子的身份才对。
“布衣文衫,青竹药箱,男子装扮,女儿妖媚。”
这样奇异的一身装扮,所说的,正是一位卓尔出群的女子。
武林中也有不少行侠仗义的侠女,可是能令放肆恣行如丐帮帮主宋重华,修心严谨如少林方丈元照大师,飘然超脱如武当掌门广宁道长,乃至君临天下的当今皇上皆交口称赞、为之折服的,只有一个人。
十五岁行医江湖,踪迹遍及中原,济世活人,妙手回春,承其恩泽者恒河沙数。生死人,肉白骨,时人谓之以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亦不过如是。
欧阳子夜。
男装女子端袖裣衽,盈盈施礼,“小女子欧阳子夜,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吓!容劼后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师兄们口中神仙般的传奇人物活色生香地站在面前,他手足无措,“你你你……我我我……鄙姓容,单名劼,欧阳小姐叫我容劼便是了,在下可当不起‘公子’二字。”
天哪,地呀,他竟然和欧阳子夜共处一室耶。此生无憾,此生无憾了。
欧阳子夜嫣然浅笑,看他手足并用地在地上划出自己的大名,毕恭毕敬地垂手侧立,一副静候吩咐的架势。
自成名以来,听到她的名字便肃然起敬的人不少,崇拜她到要追随她行医、甘愿为仆的她也见过,眼前这男子“你想叫我做什么都成”的样子仍是逗笑了她。
这个容劼,她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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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欧阳子夜踏出殿门,清灵的美眸望见山间零落的残红,轻声喟叹。
昨日白昼上山,满山桃树缤纷,繁花似锦,一夜骤雨,落红无数,透出无比的寂寥之意。但教她锁眉的,却是雨后难行的山路。
紧了紧脚上特制的登山靴,她苦笑着暗想这件衣服大抵要报销了,回首望了眼悄无声息的大殿,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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