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啸泉坐在轿车里,颠簸的行程让他的思绪渐渐地飘远。
半年前沈菊生突然单身从老家天津来到上海,说是无法忍受家里的封建气氛而离家出走的。龙啸泉虽然是沈菊生幼时的邻居兼好友,却从来不知道多年以后的菊生居然是个叛逆分子。轻笑了一声,他想到那天菊生对自己说的话:“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如果早知道他们要留我在家记账的话,我当初何必这么辛苦地去念大学。更可气的是我和同学排演《茶花女》,我爹纠集了所有长辈来劝我罢演,理由是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褒扬狎妓之事成何体统,老天!押妓!亏他们想得出……简直是侮辱艺术!这帮人的大脑都在想什么啊!”看著满脸无奈的沈菊生,当时的龙啸泉绝倒。
现在竺妙娟和沈菊生这一生一旦分别在上海两个最大的剧团里唱头肩,不同的是菊生唱京剧,妙娟唱越剧,而且菊生并非科班出身,作为票友的他这阵子正筹划著下海;以一个票友的身份在振声剧团唱头牌,这简直是前无古人骇人听闻的事情。
菊生是个天赋异秉的戏痴,他对戏剧的迷恋程度足以让人咋舌——为了编一个新唱腔或是练习做工,他经常是废寝忘食。他曾经对编剧说过:“你写什么,我就唱什么;你怎么写,我就怎么唱,绝对不增删你的文字,唱腔也绝对是新腔。”事实一直在证明著他的话,看他在短短半年内风靡整个上海滩就能知道他的才华。他不止在京剧上有不凡的造诣,还痴迷于话剧、音乐剧和各种地方戏……其实,就如他自己说的:“只要让我站在舞台上,我就会忘掉自己是谁。”
可惜的是他出生在一个极其封建的大家庭里,以他家人的传统观念来看,“戏子”绝对是不入流的东西,他的才华也只是不务正业。能在那个家呆二十年,真是够他受的了。话说回来,如果给他的家人知道他在唱戏,不把他灭了才怪。“自甘堕落!!”啸泉几乎可以看到沈老太爷用力拄著拐棍,痛心疾首的样子。想到沈家那帮老头老太太,龙啸泉也是敬谢不敏。幸好自己有一对还算开明的父母,他们甚少干涉他的行动:
汽车停在英华剧院的门口,一下车.啸泉就看到满脸兴奋的菊生在剧院门口对自己招手;
“你总算来了!妙娟还担心你来不了呢!她化妆去了,这会儿估汁也差不多了。走,我带你去,最好的位置……”龙啸泉被他的兴奋所感染,开始微笑起来,“看你。比自己的公演还卖力,说!妙娟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你少来!狗嘴里不吐象牙,快走!”
“嘿!哪天象牙真要从我这狗嘴里冒出来,我第一个就叉死你小子!哈哈……”两人开著玩笑,找著座位坐了下来。
这里果然是视野最好的位置,从这个方向龙啸泉可以清楚地看到竺妙娟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在这出戏里她扮演的是男主角徐澄。她的扮相是公认的俊美,长挑身材,标准的鹅蛋脸,一双横波美眸在演唱到动情时犹如会流光溢彩一般。撇开外表不谈,在眼下所有女小生中,她的唱腔和演绎都有别的女伶无法企及的几分阳刚美。明明是个女子,却能够如此传神地表现出古代男儿的风范,无怪乎戏迷口耳相传“百花不如一娟”。和菊生一样,妙娟也是个天才。龙啸泉常常觉得纳闷:自己又不是什么文艺青年,为何周围净是这样人呢?不过和菊生与妙娟两个人交朋友,所得到的远远不止是几出戏、一阵如雷的掌声响起来。妙娟唱到徐澄夸奖莫愁眼睛之美时所表现出来的专注和痴情打动了观众:“这明眸,印在心,魂绕梦牵。”啸泉并不是特别爱看戏,总觉得那是闲人干的事,尤其是在这国难当头的日子,每每看著大家津津有味摇头晃脑地听戏,他就会有一种“直把杭州作汴州”的感觉。这一定是自己的性格缺陷造成的,天生的悲观主义者。他明白自己是个很现实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像菊生那样有勇气去冲破藩篱,还好自己没有什么非实现不可的梦想,也许这既是幸运,又是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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