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丽的女子是谁?
即使没有镜子,崔咏荷也知道披头散发、衣破裙乱的自己,是多么地难看。相比之下,那个女子的美丽,更叫人销魂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已有蒙蒙闪烁的光芒,很快地大街上就会有无数行人了,但仍不见那女子再乘轿出来。
崔咏荷摇摇晃晃地转过僵直的身体,艰难地一步步走开了。
直至此时,泪水才自她眼中流下来。
福康安,你可知道,其实,我也可以很美丽、很温柔?
从十二岁开始,我便是你未来的妻子,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从不曾打扮得漂亮亮地出现在你面前。
我总是故意装得又粗又野、又脏又难看,好不容易想要同你和好,不是被雨淋得一身狼狈,就是为了掩爹娘耳目而不敢打扮。
福康安,我本来以为,以后会有很多机会,可以让你看到我最美的一面。原来,是我错了。
那样美丽的女子,想必是比我这个永远又脏又乱、又爱发脾气、又总闯祸的人好吧?
四更半,天边才露出一缕晨光,崔名亭的轿子已等在府门前,准备送他上朝。
可是崔名亭才刚刚走出府门,就看见自己本应还在荷心楼安睡的女儿,衣发散乱,脸色凄惨得像个鬼,如梦游般走近。
崔名亭气得脸都绿了,怒喝一声:“咏荷,你跑到哪里去了?”
崔咏荷半个字也没有听到,一直走到他面前,抬头望向崔名亭,露出一个美丽至极,却也脆弱至极的笑容,“爹,你不用去迟婚了,福康安他不要我了。”然后,闭目,如一朵迅速凋谢的鲜花,倒了下去。
崔名亭及时伸手扶住了她无力的身体,见她双目紧闭,面无血色,什么气怒都已忘光,失声惊叫:“咏荷!”
他一边叫,一边连连摇动她,见她仍无反应,更加忧急,也顾不得上朝的事,抱着崔咏荷就往府内跑,“快,快请大夫。”
崔名亭太过担忧和着急,所以根本没听到,在长街的转角处,有一个很熟悉的咳嗽声。
王吉保眼睛里满是忧虑,望着他自幼追随的主人——三爷自小练武,体格健壮,从来就没有什么毛病,现在怎么会咳得这样厉害?
福康安好一阵子才止住咳声,移开捣在嘴上的手帕,雪白的绢帕上,一抹刺目的鲜红,惊得王吉保几乎跳起来。
福康安却是漠然地将手帕收起。这样也好,伤她至真心,流他心头血,但不知是否能抵偿她所受的伤害?
“三爷,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你这么做,以后就再也找不到像崔小姐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了。”王吉保简直要哭出来了。
“这是我唯一可以救她的方法。对女人来说,没有比被男人抛弃更痛苦的事了。也只有这样,和坤和嘉亲王才会放过她,因为他们更喜欢看别人痛不欲生。”
可是,此时此刻痛不欲生的,却是他自己。仅仅只是说出这样的事实,却令他心痛得紧缩在一起,喉头又是一甜。
来不及取手帕,也只得用手捣唇,一口鲜血全吐在手上。然而,心中的痛,却仍无法消减一分。
三天后,福康安混迹青楼,与名妓清雅日日厮磨的消息已传遍京城。
虽然这等少年得志、从未受过挫折的公侯之子,一旦在官场受尽冷落而以醇酒美人自娱,是很平常的事。
但是大清朝礼制森严,官员们纵然私底下恋妓风流,但这般肆无忌惮,没日没夜地在青楼中厮混,早已触犯了国家对官员私德的禁令,因此言官御使们无不纷纷责难。
崔名亭夫妇原就想退了这桩婚事,而福康安这样的放浪形骸,正中了他们的下怀,所以他们现下反而不急于退婚,倒是担心崔咏荷的心情与身体,每日总是安排四、五个丫头守在她身旁。
可是崔咏荷一声也没哭过,甚至连悲哀的表情也没有,与最初的凄惨状,完全不同。
“这样更好,我一直就不愿嫁给他,只是后来他落难,我不能在那个时候弃他不顾,如今他有了红颜知己,我便可以落个自在清闲。”
类似的话说得多了,崔名亭夫妇终于放下了心,不再叫丫头们步步紧跟着她了。现在,一直留在她身边不肯轻易离开半步的,只剩下韵柔。
“韵柔,你若有别的事,就去忙吧,不必陪着我了。”崔咏荷微微地笑着,但那笑容只让人觉得凄凉,“你怕我会再做什么胡闹的事吗?”
韵柔只是笑着,也不多说话,却也不离开。
崔咏荷摇摇头,淡淡地叹息一声:“还是瞒不过你啊。”她依然坐在荷心楼的栏杆旁望着楼下,只是高楼之下,再不会有那风仪如玉、英武如神的男子仰头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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