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他走时,韫紫都会问:如何才会让你的恨消失?
他总会深思地打量她,然后露出冰冷的笑容。
“韫紫,这可不是好现象,你心底的恨似乎一年比一年浅。只有心底有恨,才会让一个人活得长一点。”
然后他就走了,无所依恋地离去。
她心中的恨,的确一年浅过一年,但她却活了下来,不依靠恨,依靠另一种他不理解而她也不理解的东西。
“当年烈火帮的人不是全死了吗?”另一位酒客不解地问,“怎么可能又出现在江湖上?”
“哪里全死了,裴家的少夫人不就是烈火帮那个魔头的女儿吗?”
“你是说,那位天下第一美人蓝蕊,蓝姑娘?别开玩笑了,神仙般的女孩,怎么可能动起刀剑?更何况,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当然,就算是活着,也根本不可能嘛,因为她只是一个不通武艺的普通人而已。”玄衣大汉似乎想起了当年的往事,他不再开口。
“一个是魔头,一个却是仙子,的确令人不解。当年烈火帮与裴家结亲,多么热闹,我还当是武林终于可以太平一阵子,却不料一切只是一个阴谋。
玄衣大汉忙止住了身旁人的话端,“快别说了,小心祸从口出,裴家和烈火帮都不是我们得罪得起的。
那人轻轻哼了一声,“江湖仇,江湖怨,可这又关蓝姑娘什么事,她真是死得冤枉。”
听说蓝蕊很美。
听说蓝蕊很可怜。
突然她又想起了裴砚的话:她累了,她要歇息了,身体的疲惫盖过了心中的不甘、心中的恨,这才会走得轻松。
有恨的人会活得长久,但身体却会疲惫,而总是在杀戮中的人又特别容易疲惫,到那时,裴砚,你可怎么办?
忽然,她感到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她抬起头,正看见站在门口的裴砚,如雪的衣衫上有新的血迹。裴砚站在那儿,一下子遮住了店外最后的阳光。没有表情,阴冷而静默,容颜纵然俊美无双,却没有入再敢打量第二眼。
“回去了,不是说过,没事不要乱跑吗?”
韫紫飞奔着跑到他的面前,依着他,一如几年前的动作。“你可回来了,我好想你。”
裴砚面无表情地推开她,转过身,“走吧。”
韫紫笑笑,便快步跟了上去。疾风过处,扬起她遮面的紫纱,露出她绝美的姿容。众酒客惊讶地张大了眼,不因为她的美艳无双,只因为她那双摄人心魄的紫眸。紫色的眼眸,如妖异般灵动。
回家。
家在山林幽静之间,小小的村落,几乎是与世隔绝的。
洗衣的老妇见到他们,轻切地招呼着,“裴先生,你回来了。”
裴砚并不做声,倒是韫紫还以甜美的微笑,“婆婆您好。”
家,这是她的家。“清雅居”,这是她给这个用竹搭建的屋子起的名。虽然裴砚一直对这个名字嗤之以鼻,但她依旧执拗地这样叫它。清雅,她一直希望这如水的温情能抚平一个人内心的伤、内心的恨。
也快八年了。
她不觉轻吁地叹着气,八年前,他还是一个满怀仇恨的轻狂少年,所有的恨皆写在脸上,偏执、玉石俱焚的个性让他冷漠得近乎不尽情理。八年后的今天,脸上的恨没有了,但却更冷漠、更偏执了。家对他而言是无关紧要的,她对他而言也是无关紧要的。每一次,看着他的眼睛,她都会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是多么不重要。
几年前,她还曾经庆幸,自己拥有来自妖的遗传,能够一眼看透人的灵魂,能够看透他,进而帮助他,但现今,她只为自己所拥有的能力而深深痛苦。痛苦,仅仅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韫紫扶着他,坐在椅上,解开他的衣扣,用湿手巾轻拭着他的伤口。凋药,敷药,一样一样都是她所熟悉的工作。
“大哥,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准备晚膳。”她转身,娇小的身体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大哥,你可想过要去爱一个人,相爱再结合,然后共度一生?”
这是她常想问的,因为周围的人见到她时总会问:你跟你大哥何时成婚呀。初听时她不懂,所以只能微笑以对。听久了,她也会好奇地反问。然后,好心的邻里会不厌其烦地跟她解释,成婚就是两个相爱的人守在一起,喜怒相共。
裴砚笑了,冷冷的笑声让韫紫不寒而栗,“韫紫,你知道受吗?”
韫紫僵硬在那儿,摇头。她的确不知道爱,因为从没有人教过她,而她也不想知道,她只是很单纯地想与他喜怒相共,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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