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舍弃在怡春院常穿的绫绸缎,一身素色武打行当,犹如济弱扶贫的江湖侠女。
“千掌魔手毒蜘蛛?”群贼见了也登时鸡猫子鬼叫一通。
“娘,原来你是--”板凳记得那怪个怪人也曾提起过那一长串集恐怖和毒辣于一身的浑号。
“原来你就是整得平江镇崔家上下鸡犬不宁的史婆娘。”土匪老大不惊反喜。
“没错,你姑奶奶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史香君是也。”她何止把崔家整得鸡犬不宁,连那窝囊的表妹都被她“发配”到山脚下诵经念佛以赎前愆。“你这瞎了狗眼的王八羔子,胆敢挟持我的女儿,是不是嫌活得不耐烦?”史大娘狠戾地瞪着土匪老大,立刻调整目光对准亲蔫地扶起板凳的商辂。“你--”
“恩人。”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土匪老大居然朝史大娘单膝跪落。
“干什么,想求我饶你不死?”孬种!她这辈子最瞧不起敢做不敢当的男人。
“不,我是要谢谢人扶养我女儿长大成人。”
“你敢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撕烂你这张臭嘴。”史大娘充满危机意识地从商辂身旁把板凳抢回自己怀里。
“她的确是我女儿,手臂上这块碎玉就是最好的证据。”
“放屁,那是她与生俱来的胎记,关你他妈的鸟事。”史大娘急不择言,出口也就自然而然的成“脏”了。
“娘。”板凳快被她羞死了,十二万分尴尬地瞥向商辂,却见他一脸柔笑,丝毫不以为意。
悄悄地,他有大掌包覆住她柔荑,将心底的情意借指交缠缪绸传达。
他们之间的误会冰释了吗?板凳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万一很不幸的,这土匪头子真是她爹,那...本来已经够没脸的身世,又蒙上一层灰,她这辈子怕是永远翻不了身了。
“不对,”这声咆哮把板凳胡思乱想的神魂生生唤了回来。“她手臂上的玉是我在她满月那天给镶上去的,以便日后得以相认。”
“这...怎么可能?”十几年来,史大娘始终不肯让旁人知晓板凳不是她亲生的,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的生父或生母会找上门来。土匪老大这么一提,着实令她惶惶不安。
“我也不信。”板凳和她娘站同一阵线。“如果你真是我爹,怎么会把我送给人家?”
“当初我真的是不得己。十六年前你娘才生下你不久就死了,我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娃儿,能怎么办呢?刚好平江镇有个姓史的人家嫁女儿,轿子停在一座贞楼前,我想那是个有钱人家,应该不会在乎多一个孩子,所以,就趁乱把你放进轿子里--”
“啪!”他话犹未说完,史大娘己一掌掴到他脸上。“原来是你,知不知道因你这一放,我一生的幸福就这么毁了。”
“娘,你的意思是...他说的是真的?”这是她生命中最最不能承受之重。
“这...这...”史大娘嗫嚅着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够了,不用说了,我懂。”板凳捣着脸,甩开众人,发疯也似地狂奔出去。
“板凳,板凳!你听娘解释。”待史大娘追出去时,她己颠足下至山坳处。“喂,姓商的,你快去--”咦!怎么...他人呢?这玉面书生看来文文弱弱,怎地轻功如此出神入人化?史大娘登时对他多了三分好感。
“板凳,你怎么给她取了一个这么难听的名字?”土匪老大指着史大娘问。
“我高兴,你管得着吗?十几年来你从来没有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这下好了...”
看来他们还有得好吵的。
群匪们眼看“好好的”一块抢夺民女勾当,却演变成骨肉相认的亲情伦理悲喜剧,个个意兴阑栅地一哄而散。
绝大的一轮红日己然西垂,发出一片浓紫深黄的辉芒,山峦的脸亦由澄亮逐渐胀红,慢慢转暗。
艰难的一天一夜,在吵吵嚷嚷中度过了。以后还有很多很多的日子,她该怎么过?
板凳茫然地爬上一座高地,见江天悠荡,尘海森森,不觉悲从中来,痛心地纵声大笑,那笑声在空寂的林中孤零零的回荡,在群树之间鼠窜,直冲这晚春的苍穹。
不要做人可不可以?做人太累了。既做了人,起码得做个单单纯纯,没有复杂身世的人。如果商辂不出现,如果没有那土匪头子,她现在应该还是秀安镇一个不识悉滋味的快乐少女。
板凳笑完之后,发现泪水己如决堤,索性伏地痛哭。
所幸有一双手,适时地给予她慰借。商辂轻柔地将她抱起,紧密地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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