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每每在梦醒时就自她脑海里抽离的东西,好象是一种遥远的回忆,遥远得她不知那是从何而来的。每次,她都只记得在梦里她似是被人强拉着前往一处光亮的地方,而后她就梦醒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不知那种令人想要仔细梦清,但又深恐梦清了后将会令她不安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总觉得,她好象遗忘了一项很重要的东西。但她不明白,为何每当她做了这种梦时,她会觉得那么地熟悉,同时也那么地神伤。
小小闭着眼眸,试着想起方才做了什么样的梦,窗外早起的黄莺,啼唱嘹亮的瞅瞅鸣声却打散了她对梦境残留的感觉。
她叹口气转看外头已然明亮的天色,意兴阑珊地起身,盥洗完毕后穿上一袭钟爱的丝罗儒裙,坐在妆台前整顺她那一头云蓬似的长发后便取来了搁放在门前的花篮,准备趁着曙色苍茫,人们尚未醒起的时分,赶赴位于城郊的花坊采撷今晨第一朵盛开的花朵。
步出回院、转过庭廊,小小拎着花篮跨出大门,未走几步,种种纷杂的气味便扑鼻而来,令她皱眉地抬首看向身后这座雕梁画栋宛如宫廷的九萼斋。
苏州第一红访九萼斋,每日清晨的此刻,狂欢达旦的莺莺燕燕、满楼红袖,正在楼门前依依挽送与她们缠绵了一整晚还流连不忍离去的寻芳客们,而楼外的小厮们,也正搀扶着酒醉醺醺的醉客出门搭车,一时之间,清晨凉适的空气里,泛漫着浓浓的脂粉花香味以及冲天不散的浓重酒气。
甫送走一夜恩客的九萼斋花牌知情,厚厚的胭脂还残留在脸上,呵欠连天地走回大门前,正巧遇上了刚要出门的小小。
「小小,你今天这么早就要去花坊了?」知情揉着困睡的眼,很羡慕小小能够在这清晨时那么地有精神。
「嗯。」小小朝她点点头,很同情地看着她眼眶底下连胭脂也遮盖不了的黑影。
知情慷懒地伸着腰,「既然如此,可不可以麻烦你顺道为我采些我最爱的状元红来?」
「我也要,我要天香一品。」知情才说完,另一个花牌晓意也忙不迭地凑到小小的面前。
「我今天要插九蕊珍珠……」更多送完恩客的花牌们纷纷要求。
身为九萼斋的当家头牌,人称花冠姑娘的凝若笑,在众女围着小小东一声西一句的要求时,忍不住走出来将小小推至自己的身后,以杜绝她们尖锐的视线和她们的贪心。
凝若笑两手叉着腰,不客气地睨着她们,「你们别老是缠着小小要她帮你们采花,她又不是你们的丫鬟,根本就没有必要帮你们做这些事。她都已经来这里这么久了,到现在你们还是搞不清楚这一点是不是?」
「我们……」
小小拍着凝若笑的肩,「没关系的,反正也只是顺手,帮她们带一点牡丹回来无妨的。」
「是很顺手没错,但花资谁要付?又是你帮她们代垫吗?」凝若笑更瞇细了狭长的凤眼,眼光转到那些老是捡便宜的女人身上。
「没关系的。」小小不在意地耸耸肩,反手轻推着她,「日头都出来了,你也早点回搂休息吧。」
凝若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自袖中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银袋硬塞至小小的手里,「这些你拿去,就当我为我这些爱占便宜的姊妹们付的。」
小小忙摇着头,「我不能收你的——」
「你放心,这不是我的卖笑钱,这是我卖了某东西所赚的外快,你大可安心拿去用。」凝若笑打断她的话,如她别有深意地眨眨眼,伸手催促着她;「好啦,不要在这里跟我推来推去的,快点收下也好快点去办你的事。」
小小含笑朝她颔首,而凝若笑在与她挥手送别后,又转身瞪了那些花牌一眼,带着她们一块儿回到楼里头补眠,以准备另一回通宵达旦所需的体力。
手里拿着沉甸甸的银袋,小小漫不经心地走在处处垂杨的石板坡道上。此时清晨的初阳已爬上山头,远处近处的薄雾也渐渐消散,徐徐清风迎面吹来,带来了一阵阵沁人心脾的香气。
垂杨小道底城郊的花坊,一年四季遍植着各色花朵,属于盛夏的莲荷已在春天时分提前盛开,使得沿路夹道的两旁水泽,浮现了朵朵色彩缤纷的水中花,有些孤然在水中傲立,有些则是并蒂盛放,悠然在流动的水波里摆荡,而在小道的尽头处,则有一丛丛即使是到了春末仍不肯凋零的牡丹……披星戴月,连赶了数天路程的宫上邪,自从昨晚赶至了苏州后,累积在他体内的疲惫,让他累得连去找间投宿的客栈的时间都没有,而他夜半里也懒得去分辨身在何处,只凭着灵敏的嗅觉来到了牡丹丛畔,就随意地在花丛间躺下,拥抱着漫天的馨香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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