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感伤不胜之际,忽然听到悦耳的男子声音附和吟道:
随水飞花,离弦飞箭,今生无处能相见;长江纵使向西流,也应不尽千年怨!
风晓寒惊醒,只见淡月侵帘,冷风拂面,西窗下的坐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雍容飘逸的神貌气质使他很快辨认出来。
「是你,白天那位大夫。」倒不惊怪他闯空门之举。
「多谢阁下尚记得区区在下。」
「大夫凛凛然如天神,教人欲忘也难。」风晓寒饱经世故的一双眼睛虽然血丝充盈,但眼力还在。这年轻人不动则已,来了必有他的道理。「『人生交契无老少,论交何需先同调』,是杜甫说的吧?!我看你不是一般人,大概不是来向我嘘寒问暖,若有什麽话可以直言。」
「我此来讨一个公道。」
「讨公道?向一个病人讨公道?」风晓寒真不明白。
「病人?」楚少玦冷冷的说:「多少位名医因为你的病而名誉受损?将心比心,我很替他们悲哀。」
「我不懂你在说什麽?」
「你懂,只是没有勇气承认。」他很残酷,不答他反而直言。「你的身体根本没有病,只是心魔作祟,以至於终日食不知味,连旦睡不安枕,渐渐地使精神萎顿,目光涣散,宛如病夫。」
风晓寒彷佛见鬼了,惊愣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假如你沉迷於自怜自艾而不愿自救,甘心作一个病夫,那是你的事,不过为了别个大夫不再受贵庄为难,你乾脆坦白告诉太君:你的病没药可医,你要自生自灭,不必再找大夫了。」
他的话可够尖酸、冷酷,不像大夫该对病人说的话。风晓寒顿时一股气上涌,从小,他就是个惯於发号施令的人,天生的权威人物,除了母亲和大哥,人人都服从他,不过他生性快活,使人乐於亲近,但这不表示有人可以对他如此无礼。
「你好大胆……」
「听我说完!」楚少玦喝止了他。「要医好你的病很容易也很困难,因为这病完全要靠你本身去击退心魔,将你的心结打开,只要你自己肯振作,再辅以营养的食品,不出半月,不药自愈。如果你继续放任心魔纠缠,不是我危言耸听,一个人吃不下、睡不好,不出一年,就会病入膏盲而死。」
「我……我哪来的心魔、心结?」他马上反驳。「你这个乌龙大夫,没本事治我的病,生怕拿不到诊金,结果,却来言词恐吓。」
「你这个人简直自私自利,不是男子汉!」楚少玦严厉的截断了他的指责,十分严肃的说:「你以为单凭『风雷山庄』四个字便请得动我吗?不,是令媛小蝶姑娘的一片孝心感动了我。为了替你寻访名医,她一个姑娘家不惧江湖险恶的出门单闯独斗,用尽方法去打听名医的下落。假使你不顾惜女儿,那麽想想已经年迈的母亲,她中年丧夫,能够指望的只有儿子,你如果还爱她,怎忍心教老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风晓寒深抽了口气!那对因病而失去神采的眸子开始闪动起来,看了他一眼,愈看意惊奇,意看愈激动,这一眼不像病人,充满了灼灼逼人的力量。「你……你懂什麽?你这样年轻,哪能体会我的心情!」「我懂,我能。」楚少玦的语气反而温和。「不,你不会懂的。」风晓寒的神情萧索,眼睛却坚定而狂野。「我有人人称羡的背景,有好的家庭,母亲疼我如宝,妻子美丽贤慧,女儿聪明伶俐,照理说,这一生我已经没有遗憾,我应该满足了,可是,『应该』并不等於真理!想要爱的人不能爱,没有本事保住爱我的女人。或许你说的对,我太自私自利了,我不是男子汉,我没有勇气割舍现有的幸福,活该今日受报应!」他的眼睛在昏暗中发出亮光,或许是夜的黑给予人一层保护色,使他有勇气说出这段话,话头汹汹而来。「这种难言的苦楚,这样的心情,有谁能了解?我又能对谁说去?」
「我是大夫,可以说给我听,说出来或许病就好了。再说,我不是你的亲人也非你的朋友,只是浪迹天涯的无名郎中,和你之间没有利害关系。」
「你太年轻了。」楚少玦只觉得心里一阵激荡,用悲哀的眼光看著他,幽幽的说:「世上最苦的莫过於有口难言,『哑子漫尝黄柏味,难将苦口向人言』,这等滋味才是最苦的。你和你所爱的女子不能在一起,但至少你们相爱过,而我,连开口表白心迹也不能,只有将情意沉埋心底,只因,身分的悬殊是一道永远跨不过的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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