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玩意儿也在三位耆老中造成某种程度的惊吓,吴校长忙站起来说?“唐铭老师带的东西叫石膏模型,它是用来练习素描的,而素描是学习西画最基本的功夫。”吴校长说完,看着唐铭。
他清清喉咙,接下去说:“事实上,模型不仅限于人头,还有其它器物。但是在西方的绘画史上,“人”这个主题一直是最重要的一环。你们一定发现到,桌上的模型是属于西洋人面孔,因为西洋人的五官轮廓较深,正好拿来练习光的亮度与阴影。”
他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画起来。他的眼睛除了看画纸外,就是坐在太师椅上的人,仿佛他讲课的对象是那些老先生,而不是满堂十八、九岁的少女。
珣美被迫呆若木鸡,但她的唇边还是忍不住向两旁延展,因为这情景实在太荒唐可笑了。
“画好人的五官是走入西画世界的第一步骤。”唐铭的手飞快下笔,嘴巴继续说:“因为这包含人体素描中各种的笔法及采光。在西洋人的观念里,山川景物、虫鱼花鸟固然可爱,但都不及人体的流畅优美。像我们举手投足的姿态,走路时肩膀及大腿肌肉的线条,横卧的样子,都是可以入画的人体之美……”
吴校长突然用力咳了一声,站起来说:“唐老师已经讲得够清楚了,我们现在开始动笔。”
幸好吴校长实时打断唐铭的话,否则他左一句人体,右一句大腿,不但那几位老先生脸红得像关公,就连珣美也差点憋不住气爆笑出来。
她紧绞着膝盖上的手帕,偷偷斜睨旁边的宋璇芝。这位小姐果然是名门闺秀,一脸的沉静理智,丝毫不受方才那一幕的影响。
唉!她段珣美就学不来这中规中矩的模样。所谓的官宦世家,书香门第,还真是不同凡响。璇芝从小就被灌输一大堆老夫子之言,一套四书,一套五经,就如同经线和纬线,把一个姑娘家框在范围之内。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璇芝满口的礼义道德,竟还能正经得如此可爱,叫人忍不住想亲近。
若要相较,璇芝如太湖之水,平波浩渺;她则如钱塘之潮,澎湃汹涌。
谁叫她要长在无家法又无家规的环境中呢?她自幼所见的,不外是强势者的跋扈嚣张,弱势者的卑贱懦弱,在酒肉熏臭里,暗藏着男盗女娼的嘴脸。
她若不是心中澎湃汹涌,又如何度过这十九年的岁月呢?
她其实是不会笑的人,满脑子愤世嫉俗,嘴巴学的是尖酸刻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看到唐铭就想笑,甚至把他放在自己的想像世界中,即使是无声地走着,也让她有一种忍俊不住的感觉。
这应该不是芳心暗许,或者他是全校唯一年轻男老师的缘故吧!
因为唐铭实在太呆板木讷了,每天就梳着一式头发,固定一身灰蓝陈旧的长袍,脸上表情一成不变,声音不死不活的,除了他教西画,除了他没有白发白鬓外,实在与那些冬烘先生无异。
所以自三个月前他上的第一堂课开始,原有的轰动声势立刻减弱一半,以后每况愈下,最后连爱吱吱喳喳的女学生都懒得谈论他时,就可以明白他这人乏善可陈到什么地步了。
但徇美仍然维持“一见他就想笑”的情绪,一堂一堂课过去,这种可笑感,有愈加强烈的趋势。
她把眼光由那丑得可以的石膏像,偷偷移到唐铭的脸上。他长得可算是一表人才,眼睛够深邃,鼻子够挺直,嘴唇够有型,身长玉立的,有几分风采;只可惜头发太硬,脸皮太僵,像戴着一副畏畏缩缩的面具,给人家一种不太有男子气魄的印象……珣美正想着,才发现自己拿笔画在纸上的,不是那位西洋老兄,而是唐铭的人头。
她吓了一大跳,搞不清楚目己是哪一根筋不对劲,她试着修改,又怕时间来不及。唉!
管他的,反正她的技术并不好,他们大概也看不出来,在这节骨眼,只好将错就错了。
而且,她私心以为,画唐铭比画假人头有意思多了!
老校工摇着下课铜铃,珣美趁乱中交出她那与众不同的画作。
下一节课也是男老师,但高龄己六十有余,所以不需要贞操保卫队。太师椅被搬走,几位耆老及校长、唐铭,都鱼贯而出,和来时一样,都是好笑的仪式。
一离开坐位,珣美又往窗口倚着,推开一点缝隙,让冰凉的风吹在她烫热的脸上。
“你真的不怕冷呀?”璇芝走过来,伸手要关窗户,说:“小心又要挨骂了。”
“你不觉得这儿的空气很糟吗?”珣美皱着鼻子说:“不但是这儿,还有富塘镇……不!应该是整个河间县府,整个中国,总叫人有喘不过气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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