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要我做的事,都是为社会所不容的……。”湘文说不下去了,他脸上的悲伤愤怒让她又难受又害怕,泪水不听使唤的扑簌簌地掉下来。
她像孩子一般,在古柏树旁哭着,沾湿的睫毛眨着泪凝的眸子,楚楚可怜,教人不忍苛责。
她的硬咽声声敲在他耳里,他如消了气的皮鼓,长长地叹一口气说:“能说什么呢?我现在才明白,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在封建高墙之内,我在高墙之外,虽共饮着汾河水,共看着扮河日,但却相差了几千几百年,永远无法交流,无法沟通。”
“我……对不起……”湘文觉得好内疚,愧于她的落伍、守旧、怯弱及不够勇敢。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宗天收起脸上所有的表情,淡淡地说:“我一向自以为是,常一意孤行地去打扰别人的生活。原谅我的一时忘情,我以后再也不会‘破坏’你高墙内平静的日子了。”
这不正是她要听的话吗?但她不仅没有放心,反而更泪眼模糊,更难以自持地说:“不,是我不好……我无法对家人狠绝,只有对你狠绝了……”
“不要再说了!既拆不掉高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宗天转过身,捏紧拳头说:“你不必怜悯我,替我难过。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只不过是看错了人,又如何呢?”
是呀!大丈夫何患无妻,她又何必伤心欲绝呢?以宗天的堂堂相貌,多少姑娘心仪于他,现成就有一个慧梅,她怎么忘记了?
“你出来很久,也该回去了。”他下了逐客令。
湘文没动,因为她好疲惫,脚如千金重,眼睛也看不清楚方向。
他没有再赶她,两人各据一方,无言地站着,任山风吹拂,任林叶枫枫。
直到等得不耐烦的芙玉寻来,步步踏在小径上,才驱走那一份茫然与寂静。
“我该走了。”湘文低着头,不看芙玉,只轻轻说:“你在这儿陪他,我自己会回去。”
她径自行向来时的山道,纤纤的身影如一片落叶,彷佛历经了生死,如此脆弱,又如此沉重。
“你还不快去陪她?”宗天突然一声催促,“至少要看她平安到家!”
芙玉立在巨石旁,左右为难。后来禁不住宗天严肃冰冷的眼神,才匆匆尾随湘文而去。
如此一来一去的,她这局外人也不知不觉带着一身浓浓的愁虑了。即使订了亲,将为人妇,芙玉发现,她对感情的事,仍一无所知。
※※※
端午佳节,户户挂上艾草及菖蒲,家家飘出粽子香,女人赶制香包,男人备雄黄酒,整个汾阳城有焕然一新之感,但最令人兴奋的,是河口的龙舟大赛。
一大清早,汾河两岸便被各地涌进的人潮挤满,处处锣鼓喧天,语声沸腾,大家的目光全汇集在河的中心。
“咚咚咚咚咚……”一条艳青缀蓝的船划浪而过,它的旗帜尤其醒目,绛红面上双龙交会,在烈阳下,不断闪耀着金光银芒。色彩之美,力量之美,还有飞驰在水天之间的美,让人挥汗奋力喊着。
“加油!汾阳城加油!扮阳城第一!”
宗天咬紧牙根,努力划桨。这一个月来,他不是专致行医,就是卖命练习比赛,唯有如此,他才能忘却对湘文求之不得的挫折,也才能逃避家人一声声的催婚。
划吧!桨所过之处,水若无物;他所过之处,情也若无物,没什么东西可以绑住他,他将一飞冲天!
四周的欢呼声恍如远方的轰轰滚雷,他看见插在水中的黄色锦旗,知道是夺标的一刻。舟里的桨手都已疯狂,宗天爬上龙头,心跳快过鼓鸣,隆咚隆咚的,在他的脑海化成湘文湘文……他的身体腾空而出,手直直向前伸,像要抓住某种不可能……
他的琉璃草(31),勿忘我,高墙之内的湘文!
“啪!”他拔起了镖旗,扬向天空,用力的挥摇,以压去内心的虚空。
“我们赢了!我们得了汾河南岸的冠军!”有人叫道。
“再等汾河北岸的冠军出炉,我们就可以一决胜负了。”又有人说。
“汾河北岸哪比得上我们,对不对?”这回是克明的声音,他还拍拍宗天的肩说:“咱们可有小秦大夫这个福星呢!”
一片欢乐声中,只有宗天一个人是不笑的,他板着比平日更严肃的脸孔,下船后,来到供应茶水的休息区。
汾阳各家的姑娘,全一反平常的闺秀作风,花枝招展地又备毛巾又送茶,还可以乘机向心目中的英雄表明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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