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随水想动动自己的小拇指,那里有一根肉眼看不见的牵绊连着他脚下的锁链。只要地稍稍一动,他就会跌倒在地再也不能向这段情爱之路前行。她真的想动一动,可她不能。
闭上眼,她告诉自己:随水啊随水,不要任意妄为,别忘了度过这人间短暂的几十年,未来的光阴死鬼都会和你共享水的精华。所以,你只能帮他不能害他,帮他娶到那个徐家丑八怪,就是帮自己找到随水长流(12)。一切就是这么简单明了,毫不复杂,毫无疑问。
只是,为什么身体有个地方会痛?像是被水呛住了似的喘不过气,这是为什么?
水蓝色的身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窝在气派的太师椅里,海蓝色的发丝静静地垂了下来掩住她像被水洗刷过一遍的脸庞。她在等待一双苍白而且冰冷的手帮她拨开那分凌乱,而那双手的主人正在忙着给未来的老丈人递拜拈呢!
☆☆☆
徐老爷原本正和夫人在内堂商量着要找个什么理由去拜会隔壁的一方富贾,没想到管家就兴冲冲地拿着财神爷的帖子找上门来了。虽说已是入夜时分,不过不要紧,是富人什么时候来拜访都会受到主人的热情招待。
“水公子,您真客气!本来该我们先去拜会您的,怎好让您这么晚还亲自上门。”徐老爷打着弯腰,一副卑躬屈膝状,足以体现来客在他心目中的尊贵。
他越是这样,长流反倒越显得拘谨。“晚辈因忙于收拾新宅,来日还要周旋生意场,故这么晚还来拜访徐老爷,实在是有失礼数,还望见谅。”
“哪里!哪里!水公子忙于家事、国事,难免有所忽略。您于百忙之中还能想到我们这些邻居,这样的后生晚辈实在是难得!难得!”长流一个谦虚,他徐老爷就把长辈的架子端起来了。其实算起来,长流还是和他曾曾祖母一辈的。
长流仪态大方地在客厅坐了下来,环视四周,他不禁想起百年前的那次拜访。
那时候,徐家和他们常家都是县里的大户,富贵逼人。原先的这个客厅里挂放着唐时书画,隋时青瓷,连茶盏都是先代官窑出品。
然而今日不同往昔,书画早已当了现钱供这些习惯了奢华的老爷、夫人。官窑的茶盏变成了普通的茶杯,里面盛放的是同样上不了厅堂的劣质茶叶。惟有那客厅里的桌椅仍是百午前的,不曾改变,它的陈旧灰暗一如这个百年家族的近况。
“水公子,您喝茶啊!”
老管家带点讨好的声音拉回了长流的思绪,他差点都忘了自己现在姓“水”——水长流,真不愧是那个小妖精匮乏的文采里能想出的绝无仅有的“好名字”。忆起随水得意洋洋,自我感觉不错地将这个名字宣告给他时的样子,他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问上弯去。
徐老爷错把他的微笑当成对徐家的好感,一颗擒悦之心蓬勃而起。“水公子,您现在住常府还习惯吧?”
“很好。”他住了一百二十年,想不习惯——很难。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徐老爷疑虑着要不要将下面的话说下去。作为一个自诩断文识字的大老爷下面的这番话一旦说出绝对会破坏他英明神武的形象,然而为了徐家光辉的未来,他似乎又不能不说。“水公子,你既然是常府的后人,那你对常家的事清楚吗?”他由试探人手。
“听过一些。”长流暗自估摸着他要说些什么。
听过一些,那也就是还有一些不知道。徐老爷这下可逮到机会了,他带点神秘又有点兴奋地抬高语气,“那您知道吗?百午前我们徐家还差点和常府结亲呢!”
长流的心“咯”的一声提了上去,“你是说我……常流少爷和……”
“和我曾曾祖母的亲事啊!”徐老爷将那张油光光的猪脑袋凑到长流跟前嚼咕了起来,“我听我曾祖父说,本来曾曾祖母和常家大少的婚事都订下来了。可惜常家少爷没那个福气,订婚没多久就淹死了。您说可借不可惜?”
他可借的是常家那些家财!他们这些后辈是没看见,据说常老爷就这样将万贯家财散给了县里的那些穷鬼,早知道就要那个死老太婆先嫁过去得了,反正她出嫁后还不是被夫家休掉。
徐老爷随意的话语触动了长流沉寂了百年的回忆,他茫然的目光顿在手中的茶盏上,恍忽问他似乎穿越了百年时空再回到二十年庚的岁月。那天的他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地坐在这间光彩熠熠的客厅里;那天的他高谈阔论,一颗火热的心为了一段梦寐以求的爱情而雀跃;那天的他叫常流,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而不是如今这个死了百年的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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